时隔四年的重逢, 是如此猝不及防。令盛灼有一瞬的恍惚,心脏还未从刚刚酸涩的疼痛中缓过来, 鼻腔内还留存着烟草的味道。
小吉祥物。
还真是久违的称呼。
“好久不见。”
盛灼低下头,不去看她。只听见自己镇静又疏离的声音说。
谢溪又没说话。
“我还有点事,咱们...择日再叙?”盛灼唇边勾起一个凉薄的弧度,并不愿意浪费时间继续寒暄似的。
谢溪又依旧好脾气地温声说:“我这次来,是想问一个问题。”
盛灼点点头。
问什么?
为什么不回信?
为什么不接受探视?
为什么在出狱后一言不发?
“你...要继续么?”
盛灼微愣一下,随后嗯了一声权当做回答。继续在这条路上, 继续和那些人斗到底。
如果让她回到挑断姜远手筋的那天,她或许会放过他,为自己争取以后脱身的自由。
可现在, 没有选择的余地。
谢溪又的沉默,让盛灼感到窒息。她想从包里掏出烟盒, 一只手还拿着打火机不太方便,是以翻找了好几下才找到。
盛灼将包随手丢在垃圾桶上, 当着谢溪又的面点着了烟,旋即又自烟盒中抽出一根,向前递了过去。
“抽么?”
递了会儿, 见谢溪又没有反应, 她又给收了回来。
“怎么, 不可以么?”
盛灼用右手钳住夹烟的左手手腕,唯恐颤抖得太厉害叫这人看出端倪。
谢溪又看着那缥缈的烟雾打着卷朝自己扑来,沉默了良久。
“可以。”
盛灼的目光,停留在垃圾桶旁的树叶上, 听到这一声‘可以’, 才又深深地吸了一大口。
浓烈辛辣的烟,裹挟着腻人的尼古丁味道, 令她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的痉挛。
“中-央扫黑办立下了军令状,年末之前彻底清理干净。接下来半年他们会慢慢渗透到S市,你早做准备。”谢溪又说。
盛灼胡乱点着头,一边将烟往嘴边送,一边就想转身离开。
“是你说的吸烟有害健康。”
谢溪又声音如常,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闻言盛灼嗤笑一声,无所谓地摆摆手,“是我的错,站着说话不腰疼了,抱歉抱歉。”
眼看那烟嘴已经送至嘴里,谢溪又猛地伸出了手。
她手臂很长,只站在原地,就将盛灼的烟夺了去。随后用手指碾灭了猩红炙热的烟头,又揉搓了几下。
手掌再张开时,细屑似的烟草混着焦黑的烟纸纷纷落下。
盛灼失语地盯着那只手。
那是握手术刀的手,如今沾满了看不分明皮肤的黑色污渍,在莹润的白皙皮肤上格外刺目。
心里泛起针扎般密密麻麻的疼,盛灼却猛地回头,拎着裙子就要跑。
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其实只消一眼,便足矣了。
不能再待下去了。
可裙子被踩得死死的,她若是再往前一步,没有支撑的抹胸裙子定会顺势脱落。
盛灼没回头,单是伸出手到身后去拽那裙摆,一下,两下,指尖都泛起钝痛,纹丝不动。
就在这样一个可怕的气氛下,她脑海中却想着:
裙子质量真好,怪不得要花那么多钱。
而身后那女人,竟就那么从裙摆上往前走了一步。
在盛灼身后站定,拨开她的长发,将那镶嵌着一颗钻石的项链摘了下来。
盛灼像是突然丧失了呼吸的功能一般,嘴唇微微颤抖,一动不动,僵直了后背。
接着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从肩后伸过来,指间挂着条由颗颗大而亮的浓彩蓝钻串联而成的项链,在月色下闪烁着冰灵灵的光华。
盛灼只感觉锁骨处一凉,项链已经扣上了。
“这个比较配你的裙子。”
谢溪又在她耳边说,燥热的呼吸扑在耳朵,颈间。宛若毛茸茸的蒲公英轻扫而过,勾起些痒来。
盛灼没说话,怕自己心跳的声音会从嘴巴里冒出来。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站着。
过了一会儿。
谢溪又突然笑笑。
“你就不想看看我?”
盛灼:“你踩住了我的裙子...”
谢溪又从善如流,从裙摆上下来。
盛灼大脑一片空白,心中有声音叫嚣着就趁现在赶紧跑。
可双腿却宛若灌了铅般动弹不得,她机械式地转过身来。还没好好看看那女人的脸,便被一把抱住。
质地精良的西服紧紧贴靠在她的皮肤上,她感受到来自谢溪又胸腔内跳动的心跳。熟悉的果香甜味四年里头一次重新将她包裹住。
温热柔软的西柚医生,全身都在颤抖。像是抓住了一个失而复得的宝贝一般,在她耳边轻声呢喃:“你这小孩还真是狠心呐...”
盛灼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眼泪唰地掉下来。
摔倒的小孩,没人在意,就可以拍拍衣服若无其事地继续往下走;可当有个人满怀心疼地将她扶起,心里的委屈与苦痛,会在顷刻间摧毁所有坚强的外壳。
一直独自行走,便可以一直刀枪不入。可当壳子裂开一条缝隙,这些年来的不安忐忑、失望怅然都齐齐涌上心头,呼啸着冲垮她为自己编织出的理智。
盛灼揽上那女人的腰,将脸埋进柔软的西服肩垫上,生平第一次,放逐了自己。
从原生家庭的泥潭里,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中,荒谬无常的人生轨道里,将自己彻底放逐。
“对不起。”
她小声说。
谢溪又抱着她晃了两下,“嗯。”
“对不起。”
谢溪又轻笑一声,贴着她的耳边也小声地说:“知道啦。”
盛灼又将脸埋得更深一下,以期藏住自己又哭又笑的诡异表情。
她清楚的感受到,现在的谢溪又不是那个站在豪华会馆里众星捧月的小谢总。
而是西柚医生。
只属于她自己的西柚医生。
真的有点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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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总呢?”
这是与谢溪又一同前来的公司经理,他不住地擦拭脑门上的汗,对着手机低吼。
“我...我没看到啊!”
这是隐藏在会馆外的保镖。
经理挂断电话,面上还得作出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笑眯眯地同他人打招呼。
“顾经理,”一个衣着讲究的男人靠了过来,“我是温氏总部的客户经理,过来给老爷子贺寿。”
顾长春打量了他一眼,很快就移开目光,他现在哪有心思管是什么氏,敷衍地说了句久仰久仰便要走。
“哎顾经理,还请借一步说话?”男人却拦住了顾长春,面上浮出讨好的笑容。
顾长春注意到周围人看过来了,只好皮笑肉不笑地颔首,嘱咐身后的几人分散开去找人。
“顾经理,是这样的。温氏虽然远不及中北的规模,但不是我自夸,怎么也是L省数一数二的集团。”
温氏客户经理开门见山,主要也是怕太啰嗦了引起顾长春的不满。
顾长春点点头,静静等着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不知您是否听说,去年温总去首都,想拜访谢老爷子...”男子顿了顿,似乎接下来的话难以出口般干巴巴地说,“可不仅没见到谢老爷子,还...被中北拉入了黑名单?”
刚落地就被中北拉入黑名单,温氏在首都可是出了大名,企业与个人形象都一落千丈,可别提在首都找到合作伙伴了。
当然这话他不可能说出来的。
顾长春这才反应过来此人是谁。
惊奇地又看看他,眉眼间带了些戏谑的神色,意味不明地说,“是么?”
那男子也是尴尬地笑笑,微弓着背不住点头,“是是是,再后来温总也联系不上谢老爷子了...这回听说您会来,就赶紧让我来向您和中北认个错。”
“肯定是哪里做得不对,惹得老爷子怪罪了。一千个不是一万个不是,咱们都好商好量嘛...只要谢老爷子一句话!”
顾长春眼珠左右转了一圈,张口就来,“二八?”
男子圆滑的笑脸一僵。
二八分?
这哪是合作,这不是明抢么?
“哈哈哈老弟你别当真,开个玩笑开个玩笑。”顾长春大笑着拍拍男子肩膀,旋即又说,“这上头的事,我哪里清楚?我也就是个打工的。”
那男子一听面色稍缓,又四下看看,“那...小谢总呢?怎么没见她?”
顾长春闻言露出个难以置信的眼神,“温家派你来和小谢总说这事?”
言下之意很明白。
你一个客户经理能和我说上话已经是够给你面了,难不成还要小谢总自降身份和你探讨几几分?
男子自知理亏,腰压得更低了。
“那个...太仓促了,温总带着两个儿女在国外办事回不来。温二小姐前些日子突发心悸,一直卧床养着呢...”
见顾长春面色不愉,他又赶紧说,“温总真的特别重视,连打了好几个电话嘱咐我...”
说着就要掏出手机展示一下通话记录。
顾长春心里跟明镜似的,也就是这个经理重视吧,温家那个老狐狸指不定在哪等着给中北一刀子呢。
腹诽归腹诽,面上却滴水不漏:“这样吧,我回头跟小谢总提提,或许有什么误会,解开了就好了。”
“是是是,解开了就好...”
男子就跟在顾长春身后,絮絮叨叨地开始阐述自家的优势,以及俩家合作后的光明前景。
周围的人看在眼里,心里都直犯嘀咕。
不远处已然和丰顺老总相谈甚欢的方煜也是疑惑,“这不都说谢家和温家不对付么?”
丰顺老总眉头紧锁。
方煜在场上扫了一圈,发现不见了盛灼的踪影。明白地下势力有多生猛的他不禁有点紧张,没了盛灼难保自己不会被揍。
是以与丰顺老总交换了号码后,小心翼翼地退到一边给盛灼打电话。
挂了?!
方煜不可置信地看看手机。
又迷茫地四下瞅瞅。
看谁都像是乔装打扮的敌人。
在场的都是人精,虽然谢家的动静小,但还是察觉到些紧张的气息。
不明所以的他们也跟着紧张起来。
“小谢总不见啦!”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
九琴会馆内,乱作了一锅粥。
而此时公园内的两人,全然忘了是来干嘛的。
肩并肩坐在长椅上,低声说着话。
“谢谢...”
“好呀,我早就是谢谢谢溪又啦!”
“对不起我把你的西服弄脏了...”
“没事。”
“我的项链呢?”
“阮家那个小姑娘送的吧。”
“那是我自己花钱买衣服店家赠送的!”
“还不是看在阮家的面子上?”
“钻石虽然不大,应该也挺贵呢。”
“有点寒酸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