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个没说出口的理由, 便是这些日子一直在思量的事了。
她是南家的女儿,若无意外,会嫁给四皇子, 成为南家和四皇子之间的纽带。
四皇子和七皇子私下里是针锋相对的关系, 而广宁公主便是七皇子的底气, 所以她最好不要与广宁公主有太多来往。
楼修蕴不知她心中所想, 但也点头同意了, 反正人已经到了京城,算是安全了。
两人就此分道扬镳。
本以为她们之间除了之后送了谢礼后就再无交集,但楼修蕴没想到再一次见面会来得如此快。
今年的第一场冬雪来得有些早,才十月就已簌簌落下, 过了一夜便将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了一片白茫茫之中。
楼修蕴早早准备好了祭奠的东西,在一个清晨, 带着弟弟楼知行出了京城, 朝着京郊的护国寺而去。
当年他们的母妃死于宫斗,没有葬入妃陵,只是在护国寺供了个牌位。
眼见着又一年祭奠的日子临近,他们也要去护国寺住上几天,这是多年来雷打不动的惯例。
踏进护国寺, 被方丈领着去上了一炷香后,闷了许久的楼知行就要外出踏雪寻梅。
“姐姐,山腰处那片梅林开了红梅,景致很好, 你也一起同去吧?”
楼修蕴也不拘着他,摆了摆手放他出了寺庙。
“殿下, 暗桩探知到了丽妃要为四皇子择安国公嫡孙女为正妃,户部侍郎嫡女、江南盐运使嫡女为侧妃……”副将冷寻见周围无人, 侧身在楼修蕴的旁边低语着,“若如了丽妃和四皇子的意,恐怕四皇子又要增添许多助益了。”
楼修蕴怔愣一瞬。
江南盐运使嫡女……?难不成就是那一日在官道上救下的女子?
想到她的身份背景,皇商明家富可敌国,又深受父皇信任啊,看来丽妃他们也眼热得很,想要打明家的主意呢!
“留意着丽妃他们的动静就行。”不过楼修蕴并未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可担心的,毕竟也不是丽妃想要那位南小姐为她儿子的侧妃,他们父皇就会同意。
父皇虽然沉迷仙道,但还有些理智,不会在大事上昏头。
明家是父皇的心腹,掌握着元陵大半的财富,父皇他是不会让明家和哪一位皇子扯上关系的。不然的话,明家正经的嫡庶女也不会早早就许了不起眼的人家。
……
处理事宜的时间总是过得极快,在禅房里坐着看了一下午的各方密信,再抬眼已是暮色四合。
楼修蕴捏了捏眉心,打发着一整日的疲劳,“七皇子回来了吗?”
侍女摇头:“七殿下还没回来。”
估摸着要用晚膳了,楼修蕴念及弟弟的还有些贪玩的性子,怕他忘了时间错过了用膳,索性起身离开了禅房,打算亲自去寻他回来。
走到屋外,寒意愈深,清冷的风裹挟着片片雪花迎面而来。石板路被融化的雪水浸湿,在凹凸不平的地方积蓄了浅浅的水坑,晃荡的水面倒映着月光冷辉,夜又深了几许。
踏着石阶走下,约摸两刻钟后,楼修蕴来到了山腰处那片梅香沁人的梅林里。
夜色虽已来临,但此处还有一些人在月光下赏梅。她随意避开了这些人,又吩咐身后跟来的两名侍女分开去寻楼知行。
往梅林深处走去,刚拐过一个角落,便听得身侧一阵响动。
侧头看去,高耸的红墙下,在簇簇梅花里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那人眼眸水亮,朝她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在祈求她。
楼修蕴眉梢微挑,倒是没开口,侧耳听着身后愈来愈近的急促脚步声。
“……刚刚就是那儿有声音,这丫头恐怕是藏在那儿了!”一道压低的声音逐渐趋近,听起来有些许愤恨。
“也不知这死丫头想要攀什么高枝!我给她相看的人竟是一个都看不上!”
另一道稍显年轻的女子声音接着传来:“表小姐是官家小姐,哪里看得上我们这些终日和银钱打交道的俗人……人家心气高,怕是盼望着入宫去当皇子妃呢!”
两人议论得话不知是谁,但听着挺刻薄刺耳的。
“以为她爹是盐运使又怎么样?不是个京官,也只能去当皇子的侧妃!”年纪稍大的女人又开了口,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哪有我给她挑的人家好?一去就是做正头娘子的!”
盐运使?嗯?听这话,两人议论的到好像是身侧的少女——南小姐。
楼修蕴借着清淡的月光再次偏头向她看去,少女原本白嫩的脸已经变得煞白,泛白的唇紧紧抿着,像是感受到了羞耻和难堪,在接触到她的目光后,下意识地避开了。但下一瞬又看过来,眼里的祈求越发明显,似乎是让她不要暴露了她在这儿?
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下来,大约是瞧见了楼修蕴的背影,妇人和她的侍女都吓了一跳,“你是谁?!”
楼修蕴侧过身子,扫了两人一眼,没有答话,又看向枝头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佯装是趁夜赏梅的人。
没有得到回应,妇人又见她脸生,不像是寻常接触到的富贵人家小姐,便心中一阵不快,说话的语气也有些咄咄逼人:“女儿家少在晚上出门,小心坏了名声。”
楼修蕴还是没有理会。
妇人也自持身份,不打算与这位“不懂事”的小辈计较,轻嗤一声后,问:“你刚刚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粉衣服的女子?”
楼修蕴的眼角余光飘到了躲在墙角的少女身上。嗯,是粉色的衣裙。
“看到了。”看到少女瞳孔一瞬放大,似乎呼吸都停滞了,她的嘴角浅浅勾起了一个弧度,“好像是往那边去了?”
她胡乱指了个方向,打发了夫人和其侍女。
周围再一次静了下来。
“她们走远了,你可以不用躲着了。”楼修蕴挥开了被雪压下的枝干,露出了一身风雪的少女。
虽然她没问为何要躲在这儿,但南竹萱从墙角站了起来,来到了她身边低声道谢后,支支吾吾地说出了原因,“那是臣女的舅母,今日臣女和她一同来护国寺,她……她要我与其他人相看,我不愿,所以才……如此狼狈。”
南竹萱也不知为何,这样令人羞耻难堪的事,本该是烂在肚子里的。可面对广宁公主那清淡的目光时,心中的难堪就愈发明显。索性就一股脑儿把事情说了个清楚后,默默垂下了头,整理着有些凌乱的衣衫。
这下倒轮到楼修蕴愣住了。印象中南小姐似乎极为守分寸,也有些不喜和她走太近。怎么这会儿反而主动解释了方才的情形?
“抱歉,让殿下听到了那些污言秽语,也又看到了……臣女这样难堪的一面。”
楼修蕴反应了过来,明白了她的意思,浅浅一笑:“无妨,南小姐不必担心,我不会将今日发生的事说出去的。”
梅香扑鼻,月色清幽,落下的雪似乎大了些,两人身上已经堆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南竹萱拂去肩头的白雪,向前走了一步,却发现脚踝隐隐作痛。随即想到方才自己胡乱躲藏时,似乎崴了一下,不知有没有伤着。但这会儿有些走不稳路了,她只好扶着一旁干枯的枝干,慢慢试探着往前走。
“你怎么了?”楼修蕴见她皱着眉,走路有些踉跄,十分好心地扶住了她的手臂,“脚痛?”
南竹萱点了点头,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为难,“殿下不可,臣女可以自己走。”
楼修蕴稳稳扶着她,从棵棵梅树周围穿过,“天色太晚了,得赶紧回去了。”
如此,南竹萱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雪下得更大了,原本湿润的石阶铺满了一层积雪,脚步踏上松软的雪层时,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安宁的天地间留下一串蜿蜒的脚印,没一会儿又消失在了忙忙白雪之中。
护国寺的门口近在眼前,南竹萱想着方才舅母瞧见了广宁公主的模样,所以她不便再和公主殿下一同入内了。不然舅母发现了端倪,怕是会想到自己刚才是故意躲着她的,又要逮着她一通说教了。
“多谢殿下,不过已经到这里了,臣女就不劳烦殿下了。”
楼修蕴也是要进去的,也不介意再多送一截路,“你的脚痛,还是我把你送回去吧,左右我也没什么事。”
南竹萱的脸上挂上一个合适得体的笑容,“那便多谢殿下了。”
既然广宁公主坚持,那她也不客气了。若是被舅母认出了公主,那她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刚刚就是在和公主一同赏梅。说不定这样一来,还能借公主殿下的势,让舅母稍稍忌惮,不至于又不顾她的意愿,强行给她安排相看。
然而,等公主将她送到禅房外时,舅母似乎并未在黑夜中认出公主。木门合上,眼看着心急火燎的舅母又要开口训斥她,她扯动嘴角,轻声说道:“方才那位是广宁公主,侄女并未不顾名声乱跑,只是同公主赏了会儿梅,谈论了一番诗词而已,舅母若是觉得侄女不顾礼义廉耻,那便也是在说公主的不是了。”
果然,欺软怕硬的舅母一听公主的名头,就不敢再多话了。那张开嘴一开一合,不知说些什么的尴尬,让她看起来像个丑角。
南竹萱简单行了个礼,打发了她这位眼界不高的舅母。
……
第二日一大早,再次为逝去的母妃上了一炷香后,楼修蕴就要带着楼知行回京了。
只是今日这小子看起来有些不对劲,神思倦怠,茶饭不思,像是有什么心事一般。
侍女们还在收拾行李,楼修蕴直接招了楼知行身边的贴身小太监来询问,“七皇子怎么了?昨夜不是说他平安回了禅房?”
广宁公主问话,小太监不敢隐瞒,三言两语便道出了实情。
原来是楼知行在昨日外出踏雪寻梅时,遇上了一名姑娘,一见倾心,可又不敢唐突了人家姑娘,便不敢派人在寺庙内四处打探姑娘身份。本想着今日再去梅林瞧瞧是否还能碰上,可哪想到今日就要回京了,便有些伤感。
楼修蕴想了想,这些日子来护国寺焚香听禅赏梅的高门大户数不胜数,也不知弟弟这是看上了哪家小姐。
虽然弟弟还未弱冠,但前些日子父皇已经有了为皇子们选妃的念头,那也该为弟弟考虑着。本来之前她心里有几个人选,不过若弟弟喜爱的女子身份合适,那便也一同娶进皇子府里。
毕竟当年母妃离世,外祖一家也被贬去了遥远的通州,难以扶持她们姐弟。这么多年来,若不是她在武学上有天赋,带兵打仗积攒了许多战功,恐怕无人拥护下,她们姐弟早已被吞噬在了权力漩涡之中。
楼修蕴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打发了人私下里去探知昨日和楼知行遇上的世家贵女都有哪些。
如此,又同楼知行讲了些四皇子那边的情况,适时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
回到京城,再一次忙碌了起来。楼修蕴派人打听皇商明家的主母是否带着表小姐回了府,得到了确切的回答后,又从库房里挑了些膏药,让人给南小姐送了过去。
她可还记得,那一日夜晚,南小姐的脚似乎是受了伤。虽说明家富庶,但见那位主母见不得南小姐好的模样,大约是不会给她用上好的去疤药的。
让人去送药后,楼修蕴便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但她没想到,因为她这个小小的举动,倒是又救了南竹萱一次。
明家富得低调,并不是寻常商户那般金碧辉煌,反倒是小桥流水、鸟语花香,布置得很是雅致。
只是这一方雅致的后院内,传出了阵阵刺耳的声音:“……儿媳自问对萱儿已是极好了,为她挑得都是比眠儿好的人家,但她自己心气高,看不上,儿媳也不知该如何为她挑选好夫婿了……”
果然,一回了府,咋咋乎乎的明家主母就开始向明家老太爷和老太太告状了。
“……她为了不相看,还耍小性子,深夜外出,也不知是见了什么人,有了底气与儿媳分辨,气得儿媳当天整宿睡不着……”
明家主母之后又朝南竹萱打听了广宁公主的消息,但都被南竹萱敷衍了过去,再加上之后再没瞧见广宁公主邀约南竹萱外出,她便揣测那一晚和南竹萱赏梅的人不是广宁公主,恐怕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毕竟公主殿下尊贵,他们明家再如何富裕,也只是个商人,宫宴都极少被邀请参加,又怎么会和公主扯上关系?而且即便南竹萱她爹是盐运使,但到底不是京官,也并不值得公主殿下与她结交。
所以,她才不信广宁公主会深夜送南竹萱回去,必定是南竹萱这个小贱人胡乱扯了公主的名头来吓唬她的。
“胡言乱语!”明老太太一杵拐杖,将主母刘氏还要再说出口的话都给吓了回去,“萱儿乖巧懂事,不会与人在外行走,你身为萱儿的至亲舅母,以后不可再说这样不得体的话。”
她已经看出来了,这刘氏眼皮子浅,是见不得萱儿嫁得比眠儿好,才会在萱儿的婚事上如此折腾。
看来还是得她来为萱儿相看了,且要尽快定下来,不然宫里的旨意下来了,他们就不好再为萱儿挑选夫婿了。
毕竟她和老头子可是知道远在江南的女婿是个不着调的,在暗中攀附四皇子,还想着把萱儿嫁给四皇子为侧妃。虽为皇家媳妇,但到底也只是个妾室。再加上他们明家始终效忠皇上,那是更不愿萱儿嫁给四皇子了,免得将整个明家都压在了四皇子身上,那可就背离了明家多年来不参与夺嫡的祖训了。
见婆婆又在维护南竹萱,刘氏心中更加愤恨,但这会儿她也不敢再插话,只喏喏地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想着等出了这道门,她就派人在暗中宣扬南竹萱一个闺阁女子,深夜独自外出,坏了她的名声,看看那家世家子弟还敢娶她?!到时候无人可嫁,她再敲打敲打南竹萱,从她嘴里撬出那晚与她私会的狂徒是谁,若身份低微,就勉为其难把南竹萱嫁给他,若身份高贵……南竹萱坏了名声,去做个妾也是抬举她了。
可她的计划还未实施,门房就有小厮来传话,说是广宁公主府上有人前来拜访。
刘氏惊讶极了,眼睁睁看着广宁公主府上的女官仪态得体地问了老太爷老太太的安,又将一块木盒交给了南竹萱,说是广宁公主惦记着她脚上有伤,特意给她送来的伤药。
无怪刘氏诧异,之前南竹萱被楼修蕴在京外救下,之后又送回京城,这件事只有明老太太和老太爷两人知晓,他们为了外孙女的名声,也没有四处宣扬,只是低调地派了人给广宁公主府上送上了厚礼,之后又谨记不与皇子公主来往的祖训,再没提起这件事。
所以这会儿广宁公主派了人来,其实不仅刘氏惊讶,就连明老太爷和老太太也很意外。不过在得知护国寺那一晚,南竹萱是和广宁公主赏梅后,便也明白了公主遣人来的用意。
心下稍安后,明老太太和气地让管家给女官塞了厚礼,又好言好语地将人送了出去。
回到屋内,明老太太狠狠地瞪了一眼刘氏,“听到没有?萱儿是同广宁公主一同在外赏景,你以后万不可再拿这件事胡诌了,免得坏了公主的名声,还连累我们明家!”
刘氏小心翼翼地赔笑道:“儿媳哪里敢乱说……”
见她这副模样,南竹萱本来压抑的心里忽地升起了一抹畅快,很是隐晦,但足以让她从连日来的阴霾中走出来了。
捧着木盒回到自己的闺房,她命侍女在外守着,自己则十分小心地打开了盒子。
两个白瓷瓶齐齐躺在了盒子底部,一张折叠好的纸张铺在最下面。她从中抽出,打开来看。
上面的字迹不似寻常闺阁女子所写的簪花小楷,笔锋稍厉,行云流水,瞧着像是广宁公主这般长时间握剑的女子所写。
认真读来,原来是讲解这两瓶药膏的用处的。
公主殿下她……还真是善良又心细呢。
南竹萱将纸张重新折叠好,放在了木盒底下,又拿出一瓶与她有用的药膏,放在了妆台上。合上的木盒则是珍而重之地收进了旁边的柜子里。
过了几日,明家收集了许多合适的相看对象的画像,摆在了南竹萱的面前。
她并未看过去,低头沉思片刻后,在她外祖母的轻声的介绍中,说出了她父亲的想法:“外祖母,孙女在上京之前,爹爹已经同我说过,他想让我和四皇子接触,在选妃宴时努力争取,成为四皇子侧妃。”
明老太太絮絮叨叨的声音停顿了许久,随后叹息一声,看着她疼爱的外孙女,问道:“那你呢?你也想嫁给四皇子为侧妃吗?”
南竹萱一阵恍惚,不知该如何回答。
明老太太见她这副模样,有些无奈:“你瞧,连你自己都不愿意入四皇子府,那你为何不想自己争取?”
为何不争取?因为她还有个不足十岁的亲弟弟啊。
父亲和继母以弟弟作为要挟,让她务必成为四皇子的人,至于是正妃、侧妃、还是侍妾都无妨,只要能让南家和四皇子紧密联系在一起就行。
所以为了弟弟能平安长大,她不得不违背自己的心,去做自己不想做的。
而且四皇子是皇家人,她若是能争取到侧妃之位,再好好与四皇子相处,或许能利用四皇子的权势逼迫父亲和继母放弟弟出府。
“萱儿,朝堂的事,不是我们能左右的。”明老太太说得极为隐晦,只希望南竹萱能听懂,“你父亲糊涂,早早就想站队,可他有没有想过,若最后……不是四皇子,那南家要如何自处?你又能否保住一条命?”
她抚着南竹萱柔顺的发丝,语重心长地继续劝道:“还有,瑞哥儿毕竟是你父亲唯一的嫡子,那继室这么多年来都只生了个女儿出来,大约以后也没法再生儿子了。所以瑞哥儿作为南家唯一的男嗣,你就更不必担心你父亲会对他不好了。即便那继室再不愿,也不会让瑞哥儿记恨她,毕竟日后你爹去了,她还要仰仗你弟弟过日子……”
这些道理,南竹萱也懂,但她不敢赌父亲对弟弟是否真心爱护,更不敢去赌继母的心意。
而且,她也不愿草草嫁给一个无权无势的人。她希望自己能拥有不被人践踏的权力,希望自己和弟弟都不再被人当做是随意摆布的棋子,毫无怨言地受人驱使。
当然她也知道,成为四皇子侧妃,其实也是连接南家和四皇子府的棋子。但四皇子这个执棋人,是她经过思量后,愿意选择的。
见她不再言语,明老太太慢慢合上了摆在眼前的画像,“既然你心意已定,那好好在家准备着,大约再过几日,宫里要设宴的消息就会传下来了。”
走到门口,她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目光茫然的少女,“若你遂了心意,你外祖父和我会为你好好筹谋的。”
他们明家,虽然没有什么权势,但钱多啊!有钱能使鬼推磨,即便无法帮衬萱儿太多,但大把大把的银子砸下去,大约也是能保得萱儿平安的。
……
腊月时节,整个京城都置身于冰雪世界中,柔和的日光晒不化成堆成堆的积雪,屋檐下的冰棱折射出朦胧的碎光。
一阵寒冷的冬风拂过,带来了宫里刚下的旨意——
小年那一日,宫中设宴,邀请各家官员携带着家中女眷入宫赏御花园的雪景。
虽未明说这是为各位皇子举办的选妃宴,但各家贵女都知晓,好在前些日子已经为着这个宴席做足了准备,这会儿倒也不算太过紧张。
宴席并未什么新意,毕竟各家贵女才是主角。沉迷仙道的皇帝只露面一会儿,就借机遁走,把这里的一切都交托给了皇后打理。
皇后膝下没有皇子,对这场选妃宴也不怎么上心,便随意打发了皇子和贵女前往御花园游玩。
冬日御花园里的花开得并不多,只是白雪茫茫,添了几分苍茫之感。
众人的心思也不在赏景上,自然是听从了皇后的意思,纷纷离席,踏进了御花园中。
楼修蕴坐在一旁,用了几口菜肴,喝了几口果酒,便瞧见自家弟弟也站起身来,四处张望着,想要寻找什么。
前些日子她遣了人去寻找在护国寺与弟弟相遇的贵女,但多日来都还没有个结果。这会儿看他慌张得很,恐怕是担心那位贵女被其余皇子看上?
“御花园风大,你披上披风再去。”她没有阻止,命人取来披风披在了楼知行的身上,轻声叮嘱着:“我也为你瞧了几位贵女,但这件事到底还是要看你的意思,所以如果你有喜欢的人,若是合适,我会为你去向父皇请旨赐婚的。”
闻言,楼知行笑了起来:“那我要去御花园赏景了,姐姐要同去吗?”
这么多年来,为了护着他,他的姐姐身为皇家公主,却至今还未议亲。若是今日有姐姐看得上的儿郎,他也要帮着姐姐去说道说道。
楼修蕴不知他的意思,只是摆了摆手,又坐在了软垫上,“我就不去凑热闹了,这果酒好喝,我多喝几杯。”
……
宴上还在吃菜喝酒的人少了许多,有认朝着广宁公主的方向看了几眼,踌躇半晌后,鼓起了勇气上前去敬酒。
几杯酒下肚,楼修蕴脸色变得过于粉嫩,原本深邃的眼眸蕴满了水花,倒映着五彩的宫灯,使得她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
看着有人战战兢兢地向她递了酒,她轻掀眼皮,目光平常,却又有一分冷漠,“本宫有些醉了,就不喝杨大人的酒了。”
这人本就是鼓足了勇气上前的,这会儿还没说话,就听到广宁公主的拒绝,他吓得浑身一颤,讪讪一笑,又蹑手蹑脚地退了回去。
其余人见此,虽然还有些心痒难耐,但都不敢往广宁公主那边凑了。
月上枝头,冷风拂过,楼修蕴捏了捏额角,打算回府歇息了,明日再问弟弟看中的贵女是谁。
刚站起身来,副将冷寻冷不丁出现在了她的身后,低声回禀道:“殿下,御花园里出事了……”
好在楼修蕴在宫里布置的暗桩足够多,所以御花园里发生了大事后,第一时间知晓的人便是她。
一瞬间酒醒之后,她已经随着冷寻出现在了御花园一处极少人出没的宫殿外。
“人就在里边,四皇子指派的人也被我们的人扣下的,已经打晕了关在偏殿里……”冷寻推开了殿门,看了眼公主的神色后,又低头继续说道:“七皇子他……他大约是不知晓此处发生了何事,随意闯入这里才会……”
房门被推开,走进内室,混乱的一幕映入眼帘。
楼知行躺在软榻上,冒出的汗浸湿了衣衫,让他看起来浑身犹如浸泡在水中。脸色也染上了通红,半眯着眼,哼哼唧唧个不停,一看就是中了药的模样。
若不是有小太监按压着他,恐怕他逮着个人就要扑上去。
再看另一边的拨步床上,垂下的床幔遮挡着里面的风景,但细细看去,也能看到里面躺着个身形婀娜的女子。
女子在床上扭来扭去,时不时发出几声柔媚的低呼,看着也是中了媚药的样子。
楼修蕴先去看了自家弟弟,想要问他些什么,但他已经意识模糊,再不服下解药,恐怕就要压制不住了,她便打消了问话的念头。抬了抬手,让冷寻先把人带回他的宫殿里去。
至于床上的女子……她也打算让人先给她服下解药,便送到她的家人身边去,再将此事简单告知就行。
可她刚要踏出内室,身后的拨步床上传来了很是熟悉的女子轻.吟,这是……南小姐的声音?!
她立马扭头走了过去,掀开了床幔一角。
仰面躺在床上的少女面色绯红,眼眸半阖,凌乱的发丝铺在脑后,耳侧几缕乌发被汗水浸湿,贴在了粉嫩的脸颊上。
楼修蕴从未见过南小姐如此……如此模样,一时之间有些看呆了。幽香拂面,待反应过来后,她一把抓起床尾的被褥,盖在了少女那露出了些许肌肤的身子上。
想了想后,她索性将她从床榻上抱起,离开了这间宫殿,又低声吩咐了人前去明家报信,只说是她广宁公主与南小姐很是投缘,今日便留了南小姐在公主府里留宿。
如此为南竹萱安排好,让她没了后顾之忧,便将人带出了皇宫,来到了公主府里。
心腹太医给南竹萱看了看,有了定论后,就去开药煎药了。
屋内烧着地龙,温度比外面高了许多,中了药的少女呼吸急促了起来,大约是失去了神智,一个劲儿地撕扯着衣领,想要将其褪去。
楼修蕴挥退了留守的贴身侍女,让她先打些温水来。
屋内没了旁人,她轻轻拍了拍少女泛红的脸颊,“南小姐?南小姐?你清醒清醒,待会儿得喝药了。”
可南竹萱已经听不清楚了,只觉得有蚊子在耳旁嗡嗡嗡飞个不停,恼人得很。她重重喘着气,嘤咛几声,伸出手在周围胡乱拍打着,试图将蚊子赶走。
少女褪去了素日里的端庄得体,娇憨得好似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嘤嘤嘤哭泣时,连声音都染上了香甜软糯的意味。
楼修蕴:“……”
少女挥着手臂,四处拍打,从她的手指上擦过,灼热的温度太过烫人,似乎在冬日里点了一把火,热得她也出了些汗。
她只得褪掉外袍,散了些温度,如此才能清醒地守着这位还在乱来的少女。
等了许久,太医熬好了药,让侍女端了进来。楼修蕴松了口气,让侍女伺候着南竹萱喝下汤药,又让人给她简单擦洗一下,换了身她没穿过的衣衫。
折腾了大半宿,迷迷糊糊的少女总算是安稳地睡了过去。看着她脸上的红润褪去,白皙的肤色如冬日白雪一般好看,楼修蕴放低了呼吸声,拉过被褥,盖住了少女的手臂和肩头,放下床幔,熄了蜡烛,缓缓走出了这间偏殿。
第二日醒来,楼修蕴神清气爽,在后院的演武场里练了会儿长枪,又沐浴了一番,用了个早膳,才听到侍女来报说南小姐已经醒了。
踏进偏殿,少女已经穿上了昨夜已经清洗干净的衣裙,梳好了发髻,正端坐在饭桌旁,小口小口地用着早膳。
听到门口的动静,南竹萱抬眼,瞧见一身清爽的广宁公主走了进来,朝她安抚一笑后,坐在了她的旁边。
“昨夜的事,想必徐沁已经告诉你了。不过你不用担心,你没有出事,而且你外祖那里,我也派了人去知会,说是你留在了我的府上,要与我谈论诗词歌赋。”楼修蕴闻着早膳的清香,一时又觉得有些饿了,便拿起了筷子,和南竹萱一同吃上了饭。
“多谢公主。”南竹萱已经知道了昨夜之事,也知道了又是广宁公主救了她。
低头喝了一口热粥,见公主吃得欢快,一蒸笼的小笼包都快吃进了她的肚子里,便默不作声地将另一笼包子往她的面前推了推。
“公主,我能否在公主这儿多留几日?”南竹萱现下并不想回到明家。昨夜四皇子既然指使旁人给她下药,要让另一人来毁她清白,那便是不愿娶她的。所以她之前的谋划都全打乱了,得重新想想以后的出路。
而她还没想好出路之前,外祖父外祖母和舅母大约又要给她相看了,并且……四皇子的计划没成功,恐怕还要在她身上花心思。
所以孤立无援的她或许留在广宁公主府里,才是最安全的。
楼修蕴想了想,没拒绝。左右就是添一双碗筷的事,并没有什么影响。
之后几日,南竹萱就这么留在了楼修蕴的家里。
一时之间,京中闲来无事的人都得知了皇商明家的表小姐很得广宁公主的欢心,多日来都在公主府内与公主作陪,如此深厚的交情,恐怕是要借着公主飞上枝头,成为七皇子的侧妃呢!
这消息不知是从何传出的,不过两三日就已经在京城内传开了,就连明家也多次派了人询问南竹萱的意思。
可她虽不认识七皇子,但也知晓七皇子和四皇子是不对付的。从前父亲想要她攀上四皇子的高枝,即便这件事极少为人所知。经历了昨夜之事后,她不愿再入四皇子府,但也不会和七皇子牵扯上什么关系。
或许她的外祖母说的对,远离皇家说不定还能保住这条命,只是她的弟弟……
楼修蕴在查探了几日后,终于揪出了在背后放出流言的始作俑者。
站在他的面前时,她都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你为何要这么做?”她拧着眉,对楼知行质问道。
没错,放出流言的人竟然是楼知行自己,这真是令楼修蕴难以想象,自己庇护了多年的弟弟,竟然已经会在暗中搞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了。而他如此做,仅仅只是因为——
“你想得到南小姐?”
楼知行鼓足了勇气,大大方方地向自己的亲姐姐表示了自己对南竹萱的喜爱,“她便是我的心爱之人,在护国寺一见,我就决定此生一定要和她在一起。”
原来在护国寺和楼知行遇上的贵女就是南竹萱啊,原来她就是弟弟心心念念的人啊。
楼修蕴看着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弟弟,认认真真地盯着他的眼睛,问道:“那前些日子宫宴上,你是否知道四皇子要给南小姐下药,你进入那间房,是否是想……趁机浑水摸鱼,毁了南小姐的清白?”
难怪那一晚,冷寻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只说是在找到七皇子时,那名四皇子派去的人不知怎么的已经被打晕了过去。
原来打晕了他的人就是楼知行啊!
若是当时她去得晚了,说不定弟弟就真的得手了,南小姐失了清白,就不得不嫁给他了!
不知为何,楼修蕴心里烦闷得紧。她盯着眼神飘忽的楼知行,咬牙低声怒道:“你有想过南小姐的意思吗?你只管你自己的心意,那你有想过她愿不愿意和你在一起吗?”
“你知不知道你那么做,就是坏了她的名声,逼着她成为你的人?!”
楼知行见姐姐发了这么大的火,有些害怕。不自觉缩紧了脖子,“姐姐别生气,我……我没有真的想强迫她……我只是不愿意别的人碰她,又看她实在是难受,就……就一时糊涂了……”
好一个一时糊涂啊!
楼修蕴竟不知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弟已经学会了和她耍心眼子!
“我当时不知道姐姐和萱萱认识,不知道她是你的手帕交……以后我不会再糊涂了,我会好好待萱萱,不会辜负她的……”楼知行越往后说,声音便在楼修蕴愈发震怒的目光中逐渐变小。
“我说过,这件事不是你一个人如此想,就能办到的。”楼修蕴闭了闭眼,努力平复着自己愤怒的心绪,“还有南小姐,她若是不愿意,你无论如何也不能逼她,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楼知行对自己有信心,他虽然如今在权势上还比不过四皇子,但他的模样和姐姐一样,都继承了母妃的优点,长得是极好的。而且他再对萱萱好些,宠着她,护着她,她一定能对他倾心。
“那姐姐你会帮我吗?”他希望楼修蕴能帮帮他,得到心上人的欢心。
楼修蕴别过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屋外冷风阵阵,风铃轻响,滴滴答答,扰人心神。
“除夕那晚,你约南小姐去花灯集市,若她同意去,我便将她带去护城河边的听雨楼里等你。”
……
除夕夜市悄然来临,无数花灯漂浮在泛着粼粼波光的水面上,像是点点星光散落人间。
静谧的楼阁里,点着幽幽檀香,袅袅轻烟盘旋,茶盏被一双素手拿起,轻轻摇晃,倒出脆绿清澈的茶。
描得精致的茶盏被推到了女人眼前,清浅的嗓音漂浮在茶香烟雾之上,“殿下,喝杯茶,润一润嗓子吧。”
楼修蕴收回了盯着窗外花灯的目光,落在了眼前的茶盏以及搁在旁边的玉手之上。
“南小姐,你之前认识知行吗?”自从得知南竹萱愿意在除夕之夜见一见楼知行以后,楼修蕴便一直想问一问她到底是如何想的。毕竟若她当初没有理解错的话,其实南竹萱是不太想和她与楼知行扯上关系的。
可惜,踌躇许久,她终究没有问出口。直到今日,眼见着楼知行就要到了,她没忍住心中越来越浓郁的疑惑。
南竹萱浅笑着摇了摇头:“臣女对七皇子殿下没有印象。”
她知道广宁公主真正的疑虑是什么,索性谈起了她心里的想法:“殿下,你该知道的,四皇子殿下对臣女用药,想要让人毁去我的清白,无论他到底是为了什么,现在我都没让他得手。他作为高高在上的皇子,大约是会因为这一次失手而对我怀恨在心,更不会放过我了。”
“而我小小一介女子,在京中又没有背景,若无法寻得一个长久的依靠,恐怕难以从四皇子的手里逃脱。”
楼修蕴的眉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反复思考,反复不解。
“可是如今你在我的府上,我能护得你周全。”
南竹萱看着面前的人,看了许久。
“可是殿下,你无法长久地庇护我。”
楼修蕴直起了身子,“怎么会?如今京城里的人都知晓你是本宫的手帕交,感情很是深厚,四皇子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再来招惹你。至于以后……你就更不用担心他会有权力抹杀你了。”
这话说得有些直白的,但陷入沉思的南竹萱并没有听进耳朵里。她慢慢抚摸着桌上的杯盏,沿着杯口划了一圈又一圈,低声喃喃道:“是啊,我们是闺中好友,你可以庇佑我一时。但若是我出嫁了,寻常的夫家恐怕无法护住我,甚至还有可能被四皇子指使来害我,而殿下你终究是外人,如何能对别人的家事插手?”
所以她如今最好的选择便是嫁给七皇子,成为皇家人,成为广宁公主的亲姑嫂。
她受欺辱惯了,受人胁迫惯了,现在她只想为自己和弟弟考虑。至于其他,她无法去面对。
正好七皇子殿下似乎对她有意,约她在今日一同放花灯。她便就此应下,之后再徐徐图之。
楼修蕴还想在说些什么,房门却被人敲响,随即传来了楼知行带着欢喜的声音,“皇姐,我买了许多花灯,待会儿用了宵夜后,一起去护城河放吧?”
门被推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楼知行踏了进来,身后跟着的几名小厮,将带来的菜肴放在桌上后,十分有眼力见地鱼贯退了出去。
“这位便是皇姐的至交好友,南姑娘吗?”楼知行压抑着心中愉悦,仪态十足地来到了另一侧坐下,嘴角挂上练习了许久的笑,刻意压低了嗓音介绍着自己,“你好,我是楼知行,在家中行七。”
楼知行的目光火热,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如娇花的少女,眼里泛起的爱意汹涌,若不是还有楼修蕴在此处,恐怕他就要克制不住,一把握住思念了许久的心上人的玉手了。
南竹萱压下心底涌起的不舒服,浅浅笑着,不失礼数,又温婉动人,“七殿下安好。”
楼修蕴感到一阵饥饿,垂下了眼眸,盯着面前还冒着热气的菜肴,默不作声地拿起玉筷,夹起一根绿油油的青菜放入了嘴里。
嚼了许久,似乎怎么都咬不断,还没什么味道,大约是盐放少了,待会儿得去楼下的厨房里,找厨房师傅说道说道,这道菜做得不好,得多放一些盐……
楼修蕴不自觉放空了自己,没有在细听周围两人在闲聊些什么。
后来好似那两人饱了腹,相约着要去楼下的护城河边放花灯,也邀了她一起去。她没有其余想法,跟在了她们的身后,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看着前边并肩的两人,飘散在身后的长发在夜风的吹拂下,一缕一缕交织在一起,缠缠绵绵,温柔多情。
楼修蕴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唤住了前边的两人,“知行,南小姐,方才我没用几口,还有些饿,就不和你们一起去了。”
楼知行一想到接下来那就是他和南竹萱的二人相处时间了,顿时就眉开眼笑了起来,朝楼修蕴眨了眨眼,向她表达了感激后,就要转身继续往前走。
而南竹萱则愣在原地,仰头看着拾阶而上的广宁公主,明明背影一如往常那般洒脱恣意,可不知为何,她却就是看出了一抹落寞来。
心中堆积的难过再也压制不住,在楼知行唤她时,她勉强露出了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来,“那我们去吧。”
或许有些事,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多想。毕竟她能力不够,无法做到随心而为,她不该、也不能做出出格的事来。
……
有了看望楼修蕴这个由头在,楼知行往公主府跑的时间是越来越多了。在南竹萱的刻意亲近下,他看向她的眼神再也压抑不住爱意,已经好几次向楼修蕴提起,要迎娶南竹萱为他的侧妃了。
而楼修蕴则以现在大事未定的理由,让他先把心思放在正事上,待尘埃落定后,再风风光光将南竹萱娶进门。
而楼修蕴自己,懒得看到府里的两个人花前月下、腻腻歪歪,终日在书房里处理着棘手的政事,加紧了对四皇子一脉的打击,步步相逼,如今已经到了快收尾的阶段了。
又过了几日,得知了朝中事情进展的楼知行再一次向楼修蕴提起了他和南竹萱的婚事。
“所以你只想娶南小姐为侧妃?”
楼知行不明白自己的姐姐为何要如此问,以他和南竹萱的身份地位来说,侧妃已经是他能给南竹萱最高的位份的,待日后他登上皇位,再封南竹萱为贵妃,那便再无不妥了。
楼修蕴埋头看着手中的书册,声音平稳,语气淡然,“你也知晓,南小姐与我是至交好友。”
“所以你如果要娶她,得让她做你的正妃。”
楼知行有些为难:“可是姐姐,你之前不是说帮我看好了礼部尚书家的嫡女做正妃吗?”
楼修蕴抬起头来,“你也知道那是之前说的了?”
“现在不一样了,你要娶萱儿的话,她就只能是正妃。”
想到自己的姐姐难得有入眼的手帕交,想着那便给姐姐一个面子,楼知行沉默片刻后,同意了这个要求。
“好了,单单我同意了还不行,你去问问萱儿的意思吧。”楼修蕴揉了揉眉心,语气稀松平常地打发了还杵在这里的人。
等到人走后,空旷的屋内只剩下她一人。轻叹一声,向后靠在了椅背上,桌上摆放的书册翻开的那页,直到夜幕降临,都再未被翻过去。
……
春日来临时,宫里发生了几件事。
先是颇得圣宠的四皇子被爆出为皇上进献的仙师是骗子,奉上的仙丹也是掺了毒药的药丸。如此大事被揭露后,清醒过来的皇上命人捉拿了四皇子,最后又从四皇子的宫殿里搜出了写着皇上生辰八字的巫蛊人偶,上面密密麻麻扎满了银针……
巫蛊事件一出,四皇子再无翻身的可能了。皇上直接下令诛杀了四皇子和丽妃,以及一众与四皇子牵连颇深的朝臣。
一时之间,朝野动荡不安,弥漫着惴惴之气。
在众多朝臣下狱时,皇上又颁布了一道圣旨,赐婚江南盐运使南家的嫡小姐南氏为七皇子正妃,择日成婚。
这道圣旨没有任何意外,便也没在人心惶惶的京城内掀起太大的波澜。
四皇子一脉倒了,朝中势力被清洗,而皇上的身子早已亏空,没再继续服用那些所谓的仙丹之后,精神一日一日地垮了下午,最后在初夏时驾崩了。
有广宁公主的支持,七皇子毫无意外地成为了下一任的帝王。
他定了七日后,将先帝葬入皇陵,便举行登基大典,一并在登基当日迎娶南氏为后。
夏季总是能让人心情舒畅的时节,澄碧的蓝天没有一朵软绵的云,耀眼的日光落在头顶,已经有了一丝燥热的意味。
远处钟鼓声响,宦官唱喝,朝臣跪拜,迎接着元陵新帝和新后的到来。
一身龙凤喜服的帝后相携着站在高台之上,俯视着底下无数官员和百姓。
楼知行终于心愿达成,自得又兴致高昂地朝下面的人招了招手,颁发了他上位后的第一道旨意——
广宁公主巾帼不让须眉,有勇有谋,智勇双全,忠心不二,封为广宁长公主,食千户,赐虎符,统领三军。
听到广宁公主的名号被提起,已经被封为了皇后的南竹萱有些头晕目眩,定了定神后,向皇亲国戚的方向看去,一眼便瞧见了一身大妆的女人。
只是她站在高台上,她处在台阶下,距离太远,像是隔了千山万水,怎么都看不清她的神色。
……
新帝刚登基,朝堂还有些不稳,各州府也陆陆续续冒出了一些还未剿灭完的山匪。
兴安帝还需要重用广宁长公主,便将虎符交给了她,让她领兵去各处剿匪,务必不能让这些逆贼形成影响朝廷的势力。
楼修蕴接了旨意和虎符,领了一万兵马,在京城百姓的夹道欢送中离了京。
高大的城墙上,一袭宫装的明艳女人从凹陷之处往下看去,马蹄阵阵,扬起了无数黄沙,挡住了那人挺拔的背影。
“娘娘,风大,咱们回宫去吧。”秋梨扶着女人,不知站了多久,才与她慢慢走下台阶。
……
广宁长公主不愧是连先帝都器重的将领,离京不过大半年,就已经将各州府的叛贼剿了个干干净净,赶在元宵前回到了京城。
宫中设宴,元宵欢庆,又为广宁长公主接风洗尘。
出行在外许久,楼修蕴似乎憔悴了不少,她褪下一身戎装,换上合适的宫装,坐在了帝后的下首。
听到太监的唱喝,她端着酒杯的手一顿,清亮的目光看向了殿门口。
然而下一瞬,她一时不察,酒杯差点从手中掉落,撒出的酒水冰冷,落在了手背上,却浸湿了她的心底,
鹣鲽情深的帝后相扶着上前,来到上首坐下,瞧见楼修蕴呆滞的目光,兴安帝哈哈大笑,轻轻抚着皇后已经显怀的肚子,“皇姐离京在外,还不曾知晓,梓潼已经有孕五个多月了。再有四五个月,皇姐就是当姑姑的人了。”
“如今战事平息,皇姐也不必在外奔波,吃尽苦头了,不如在朝中好好择一位驸马,生儿育女,享受天伦之乐……”
兴安帝之后的话,楼修蕴再未听进去,她只是沉默又克制地看着南竹萱那微微隆起的肚子,不知想些什么,又缓缓抬头,看着脸蛋圆润了不少的女人。
女人容色依旧昳丽,眸中含笑,并无伤怀,只是里面夹杂着的复杂情绪,她有些读不懂。
楼修蕴捏着酒杯,在兴安帝的声音落下后,高举杯盏,朗声祝贺道:“臣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
之后,楼修蕴上交了虎符,又在兴安帝的催促之下,择了朝中没有什么声望十分低调的孟家长子为驸马,举办了一场寻常的皇室婚礼,就这么将自己变成了孟家妇。
心思繁杂又情绪低落的她本想就这么和孟家长子好好过下去,可惜孟家长子是个奇葩,日日都要缠着她,她懒得应付,在诊出喜脉后便搬出了孟府,重新回到了她的公主府内。
彼时皇后产下的长子已经快一岁了,早早就被兴安帝赐了名,封了太子。
眼见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要过,楼修蕴抚着日渐圆滚的肚子,再一次陷入了帐然若失的情绪之中。
后来女儿出生,看着小小的一团快速长成了一个无法无天的混世小魔王,楼修蕴沉闷的日子才有了些许波澜。
日日为干了坏事的女儿擦屁股,日日教导女儿不可胡来,又时不时牵着她入宫与皇后和太子说说话,似乎这样清闲平淡的日子过着……也不错。
但上天终究是不曾眷顾她的。
变故是出在太子十二岁生辰那一日。
太子楼珏是女子,这件事楼修蕴很早就知晓了。但兴安帝不知道,所以在看到太子似乎是来了月信时,他无比震惊,即刻命人搜了太子的寝宫,甚至连皇后的寝宫都没有放过。
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连楼修蕴都不是很清楚,只是听兴安帝身边的掌事太监透露,似乎从皇后的宫里搜出一些……不好的东西,皇上认为皇后的心不在他的身上,而是有别的思慕的人。
无法容忍的兴安帝就此冷落了皇后,并且打算废了太子,恢复她女儿身的身份,只给她一个公主的名头便可。
楼修蕴心中一惊,匆匆入了皇宫。
在面对当了多年帝王的亲弟弟时,她为了保全南竹萱和她的孩子,第一次在楼知行面前屈膝,弯下了脊梁,用广宁长公主的名义为皇后和太子做担保……
可惜这并没有令兴安帝改变心意,让他改变心意的是皇后的逝世。
南竹萱点燃了她所处的宫殿,连同她一起。
等到侍卫将她救出来时,她已经奄奄一息,请求皇上看在多年的情分,不要暴露楼珏的女子身份,也不要废除她的太子之位。
等到兴安帝颤抖着答应后,南竹萱从兴安帝的怀里用力的仰起头,在一片模糊之中看到了那日思夜想的人。
这人似乎还是多年前英姿飒爽的模样,低着头看向她时,眼里的光就像是天上的点点星子,简直让人深陷其中,就无法自拔。
从来都是她护着她,她帮着她。
如今,也该换一换了。
从公主归来那一日起,她身为皇帝的枕边人,哪里不知他的心思?多年来她吹着耳旁风,降低着皇帝对公主的猜忌,原想着如此过完一生便罢了。
可惜,那个木盒子被皇帝发现了。
虽说她先一步撕碎了那封留有公主笔记的纸张,可搁置在里面的白瓷药瓶以及那一封封她多年来难以纾解而偷偷写下的密信,都让皇帝疑心不止……
她无法将爱意诉说,自然也不能让皇帝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猜到那个人是公主。
唯有一死,大火烧尽一切,皇上就再无得知的机会了。
当年……或许是她错了。
若不是非要为了在偏心的父亲面前挺直腰板,非要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权势,非要向世俗妥协,或许她再勇敢一点,是不是就能过上完全不一样的日子?
可惜,她不会再知道了。
就像她不敢问出口的话,将随着她的死去而彻底湮没在了这场大火里。
……
自从皇后南氏逝世,后宫之中发生了极大的变动。太子楼珏失去了圣心,几乎是由广宁长公主抚养长大。
而她也争气,在多年后的夺嫡中胜出,登上了皇位,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
或许让她感到最不甘心的事,便是亲姑姑广宁长公主的离世了吧。
当年广宁长公主为了营救边关将士,被逆贼楼璟射中一发毒箭,缠绵病榻多日,最后还是撒手人寰。
但对于楼修蕴而言,她算是解脱了。
在这世间多留了数十载,她从未有一刻是幸福开心的。
南竹萱死去,带走的不仅是那些密密麻麻对她的书信,还有她这个人。
从离宫的秋梨口中得知了南竹萱在后宫多年来的煎熬后,她后悔自己没有在一开始就看清自己的心,没有勇敢将爱意毫无保留的展现,更没有拥有抵挡一切世俗的勇气……
她啊,这一辈子,终究是不甘心的。
现在她快死了,眼前似乎出现了多年未见的人影。那人就俏生生地站在床边,低着头看着她,眼里是年少时的懵懂羞涩。
她张了张口,想要问一问,若是当初她没有将她推到楼知行的身边,再勇敢一点,牵起她的手,同她说会处理好一切,只求她能在自己身边,这样……她们是否能在一起?
可直到少女逐渐消失在漫天星河里,她的手也缓缓垂了下去。
直到最后,
她都再未牵起少女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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