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拎着食盒, 白嫩的脸蛋上没有捂着浸泡了药水的抹布,长长的睫羽下,荡漾的波光的眼眸里满是复杂的神色。
孟溪梧心中一紧,忙就着徐青云让开的房门, 快步走了过去, 一把拉起少女另一只柔弱无骨的手, 将她带到了满是艾草气息的房间里。
“你怎么来了?城外的情况很不好, 你这样很容易感染的。”孟溪梧拿起燃烧的艾草, 在少女瘦弱的身躯处四处熏染。
颜吟漪十分配合地抬起双臂,又慢慢转着圈,好让担忧她的人能将自己周身都熏上艾草。
一旁的徐青云看了看眉眼认真的好友, 又看了看满脸绯红的俏丽少女,总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想起之前在那着火的客栈外, 好友快要昏迷时, 还担心着这名女子,叮嘱他要好好安置她……
好吧, 看这情形,孟溪梧还真如他从前想的那般, 喜爱的人会是女子呢。
“我说的事,你再好好想想。”他不好再留下来妨碍两人热切又暧昧的氛围, 手搭在门上, 帮她们合上了这扇木门, 把这一方小天地留给了她们卿卿我我, “我就先回望明苑了,你们聊。”
合上的房门隔绝了外面淡金色的阳光, 只细微的缝隙里透过几许柔和的光晕,落在少女细嫩的侧脸上, 像是繁星点缀着,连垂落的发丝都跳跃着淡金的丝线,衬得她愈发温暖而耀眼。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身长玉立的人,浓卷的睫羽往上翘,泛着盈盈春水的眼睛像是琉璃般,折射出的碎光一点一点倒映出那张长眉入鬓的脸。
“孟公子。”少女樱唇轻启,缱绻绵软的嗓音带着毫不掩饰的紧张与激动,“我们认识了这么久,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孟溪梧一怔,随即想到自己似乎还真没对尹一提过自己的名字。从前被尹一试探询问时,她为着要继续隐藏身份,故而打着哈哈便敷衍了过去。不过现在昌平的贪官已经抓得差不多了,消息也递到了京城,好像也没有继续隐瞒下去的必要了。
而且……现在的她也不是很想再继续敷衍尹一了。
孟溪梧微微一笑,精致的五官舒展开来,显得分外柔和,“我姓孟,名溪梧。”
此话一出,本就紧张的少女心下微颤,不由地蜷了蜷手指,轻轻开口,将那三个字在舌尖反复酝酿,最后低声确认道:“孟奚无?”
“可是……定安侯府的孟奚无?”
虽不知为何尹一会如此在意她是否出身定安侯府,但孟溪梧想了想,即便她自小随着母亲在长公主府中长大,但她的生父是定安侯不假,在外人眼中,她也确实算是定安侯府的嫡长女。
便点了点头,眼底蕴出一片软色,“你知道我?”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她如今在尹一眼中还是男儿身,所以她知道的“孟溪梧”可能不是她,而是……
果不其然,得到她明确的回应后,尹一那双清澈明亮的美目中迸发出极大的欢喜来,嫣红的唇微微上扬,脱口而出的话就让她大吃一惊——
“孟公子,我……我是你的未婚妻子。”
未婚妻子?!这四个字在孟溪梧脑海里盘旋,震耳欲聋的沉默让她呆滞了片刻,脑瓜子嗡嗡嗡的,一时间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了。
瞧出了她的震惊,颜吟漪也才反应过来,自己遇上孟公子后,便一直用的是乱编的假名,还从未将自己的身份告知于孟公子。
以前是她孤身一人,又有父亲的嘱托在身,所以她不敢随意透露身份。可如今她总算是确认了孟公子就是父亲交代她要寻找的人,是她自小定下婚约的未婚夫君,她也没必要再对其隐瞒了。
“孟公子,其实我不叫尹一。”她定定地看着依旧处于不可置信之中的人,指节弯曲,紧紧扣着手中的木盒,眼底的灼热几乎要烫化了对面的人,“我叫颜吟漪,是昌平知府颜海林的女儿。自小我父亲便与我提过,他给我和定安侯府的孟奚无孟公子定了亲事,所以……”
到底是养在深闺的女儿家,如此大胆地提起自己的亲事时,早已是羞涩不已,白皙的脸颊上涌上了片片绯红,晕着潋滟秋水的眼眸微微低垂着,皓齿轻咬润泽的下唇,清浅的声音从唇齿间溢出:
“所以……孟公子你是我的未婚夫君……”
到了此时,孟溪梧从难以置信的惊讶之中回过神来,脑海清明后,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古怪的沉默了许久,颜吟漪察觉到了不对劲,她攥紧了手指,抬头看向对面的人,烟波流转的眼眸深处隐隐有一丝不安,“孟公子,我不是要故意瞒着你的……我……”
孟溪梧觉得自己再不说清楚,这软弱可怜的人儿怕是要哭出来了。
她轻轻叹气,无奈地摊手:“尹姑……颜姑娘,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的未婚夫。”
闻言,颜吟漪不明白她为何要如此否认,心中的不安继续蔓延。她睫羽轻颤,雾蒙蒙的眼里已经氤氲出了淡淡的水气,看起来好不可怜,“可是爹爹同我说过,我的未婚夫君是定安侯府的孟公子,孟奚无。”
孟溪梧大约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压下心中异样的情绪,额角抽了抽后,深吸一口气,直接抓住了少女纤巧绵软的手,在她忽然惊慌又羞涩的目光中,放在了自己的胸口处。
虽然裹着束胸,但这个地方被人第一次紧密接触,洒脱如她,也不免有些害羞。只是现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她还得克制着愈发急促的呼吸,压低了声音说道:“感觉到了吗?我是和你一样的女子。”
“所以我不可能是你的未婚夫,你说的那个人大约是我的堂兄,孟奚无……”
这说起来也是一段往事了。
当年她自出生后一直养在长公主府,在母亲的教导下,虽知晓自己的生父是谁,但几乎从未见过,更别提见到定安侯府那一大家子的人了。在她尚不足十岁时,宫中设宴,遍邀群臣,定安侯府也乌泱泱去了一大波人。
见到她的那群堂兄堂妹时,她正在御花园一角,猛地将与她差不多大的五皇子踹进了池塘里。大约是她当时气势太足,周围的宫女太监都不敢惹恼了她,直到那五皇子痛哭流涕地对被他欺负了的太子道了歉,才敢跳下去将他救起来。
后来这事被五皇子告到了皇上面前,孟溪梧也不虚,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她的母亲和皇舅舅面前,嗓音稚嫩但条理清晰地将来龙去脉讲了出来,最后受到责罚的反而是那五皇子,她一点儿事儿都没有,还得了好些赏赐。
亲眼见到全过程的定安侯府小辈们那时候也才知晓原来在他们眼中那个没有生父照顾、可怜又无助的定安侯嫡长女居然是如此英姿飒爽还果敢勇毅!之后几日,这群人便时不时将贴子递到长公主府,想要好好认识这位与她们有血缘关系的清河郡主。
这倒不算什么,毕竟那时候大家年纪都尚小,对她除了感到惊异之外,更多的就是好奇了。
可偏偏定安侯弟弟的嫡子是个脑子有问题的,那日见到她一脚踹飞了皇子的气势后,就吵着闹着也要做那样不拘小节的人,直嚷嚷要入住长公主府,改掉本名,与她一样成为耀眼的人。
因着他是孟家小辈里唯一的嫡子,故而从出生到现在一直很受宠爱,几乎是要什么就给什么,把他养成了这么个吃不到糖就不罢休的性子。所以他以为这一次也能如他所愿,搬进长公主府,把名字改成与她一样,也叫京城的其他人知道他也是极为显眼的存在。
可那天夜里孟老爷子就把闹个天翻地覆的他狠狠揍了一顿,又丢进了祠堂里关了一整晚,吩咐府里所有人不许偷偷去看他,决心要好好磨一磨他那欠揍的性子。
等到第二日,小厮进去给他喂饭时,才发现他已经昏迷了。孟府上下一下子变得鸡飞狗跳,请了大夫去看,灌了药下去,结果人醒是醒了,就是不知道是否昨夜在昏暗的祠堂里被吓得狠了,整个人都变得呆呆笨笨的。
这可把孟老夫人急坏了,直数落着老爷子的不是,又连忙命人去请了清水观的人去看,最后被告知小公子是被吓傻了,若是要恢复正常,还真得要改个名。
孟老夫人本就把他当宝贝心肝儿似地疼着,昨夜也是因为事情涉及到长公主府,她不愿多说多管,可今日眼看着自小疼到大的孙儿变得痴傻,哪儿还有从前的机灵劲儿,便什么也不顾了,直接决定由着孙儿的意思,给他改成孟溪梧的名字。只是清水观的道人又说不能一模一样,得有所区别,这才又拟了“奚无”二字。
自此以后,孟府便有了两个名字几乎相似的孙辈,只不过一个是大房嫡长女,一个是二房嫡长子。
后来,这件事在京中也掀起过不算太大的风浪,而孟溪梧的母亲广宁长公主也懒得与一个生了病的小辈计较,便也没在意改名的事。
却不成想,改名的风波,竟影响了现在。
孟溪梧对孟府不算亲近,也就不知晓她的堂兄堂妹们是否定亲,只是这会儿瞧着颜吟漪眼底的希冀,觉得她不至于拿这样的事来欺骗她,而且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眼中的颜吟漪也不是这样的人。
所以,娇娇弱弱的颜姑娘是真的与她那不着调的堂兄孟奚无有婚约啊……
说不清此时心中是什么感受,可她也知道不能仍由颜姑娘这样误会下去。
担心束胸裹得太严实,颜姑娘会摸不出来,她又挺了挺胸膛,让她能触摸得更加细致一些。
就是……这姿势,总感觉怪怪的。她感受到柔软处的灼热温度,像是被烫伤了一般,眼神躲闪,不敢再与少女对视。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少女眼中只闪过一瞬间的茫然,而后像是没听到她后面那句话一般,一张娇俏的小脸染上绯红,娇娇怯怯地开了口:“我……我不介意你是女子。”
什么?!
这几个字眼一出,孟溪梧瞳孔地震,呼吸又急促了几分。连带着握在掌心的手也变得像烫手山芋一般,还未反应过来时,她就一下子放开了少女细软的手。
“颜姑娘,你清醒一点,和你有婚约的是我的堂兄,不是我啊。”
她摩挲着藏在衣袖里的指尖,抿了抿唇后,再一次解释了她和堂兄有相同的名字,但并非同一人。
只是面前的姑娘也不知是听不进去,还是……不愿意去相信她所说的话,固执地认为她才是她的定下婚约的“夫君”。
孟溪梧还想再解释,可少女漂亮的眼眸渐渐倒映出清软水色,带着几许委屈和难过,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便是那挂着水珠的纤长睫羽轻颤,似乎都氤氲着让人无法拒绝的软弱无助来。
孟溪梧怔愣半晌,轻轻叹息一声,决定不再解释这件事了。虽然这像是一团乱麻,但人到底是和定安侯府有关系的,那她处理完此处的事,便将人带着回京城,到那时站在她的堂兄面前,也许颜姑娘就不会再如此执着地认她为夫君了。
暂时将此事抛到脑后,孟溪梧想要转移话题,了解一下那位到现在都还没有踪迹的知府颜海林,可少女湿润绯红的眼尾处有颗颗清泪簌簌落下,无奈之下,她咽下了将要出口的话,抬起还有些僵硬的手,慢慢拍在了少女瘦削的肩头。
“颜姑娘,我知道了你的身份。咱们之间也算是姑嫂关系,这段时间我会好好照顾你的,等此间事了,你可愿随我回京城?”
“不是姑嫂。”颜吟漪执拗地看着她,鼓足了勇气后,抬手抚向了女子搭在自己肩头的手背上,轻轻握住,温热的指腹磨蹭着那微曲的骨节,缠绵又缱绻,“你是我的夫君,我自然愿意随你去京城。”
如此直白孟浪的话出口,已是用尽了她毕生的力气。更多表明心意的话,心底那些羞涩紧张的情绪让她难以启齿,她便轻轻咬着下唇,将所有的雀跃欢喜都藏在了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眸深处。
大约是方才已经丢开过少女的手了,少女有了防范,使的力道甚大。竟让孟溪梧挣扎了一会儿,也没挣开少女与她紧紧相握的桎梏。
灼人的温度像是密密麻麻的蚂蚁,啃食着紧绷的手背,孟溪梧敛下眉眼,索性也不再挣扎了。不自然地低下头,扫了一眼被少女提着的木盒,语气僵硬地问道:“咳咳咳……这是什么?”
微凉的风从半开的木窗处拂过,撩动着女子垂落在脸颊的发丝,朦朦胧胧之间,颜吟漪瞧见了身前这人发红的耳尖。一瞬间,她心中的萧瑟被吹散,春风吹过之处,遍地生花。
知道了孟公子的女子身份后,她觉得原先守着的男女大防也不必再继续了,便轻轻巧巧地勾起孟溪梧的尾指,带着她走到了木桌旁,将拎着的盒子放在了上面。
不知道过了这么久,里面的东西还是不是热的,她揭开木盖,端出了搁在里面的瓷碗。
碗里盛着九个白白嫩嫩的汤圆,大约是为了防止汁水溢出,里面的汤倒是不多,故而汤圆看起来已经有一些黏腻了。
“这是今早我和大嫂一起包的汤圆,只给你放了一个甜的,其余的都是肉馅儿的。”颜吟漪摸了摸碗底,还是温热的,便拿起勺子舀了一个,递到了身旁的孟溪梧嘴边,“这个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你尝尝看?”
孟溪梧吸了吸鼻子,肉香味儿迎面而来。对肉食的渴望打败了心中的矜持,她将脑袋又凑近了些,一口咬住了那个圆润饱满的汤圆。
一口咬下去,肉馅儿全部爆开,味蕾得到了满足,孟溪梧只嚼了几口,便尽数吞了下去。
颜吟漪见她一口一个大汤圆,生怕她噎着了,端起瓷碗,想喂她喝一口汤汁润一润,“你这是没用早膳吗?怎么吃这么急?”
孟溪梧就着她递来的碗,埋下头喝了一大口,馋虫彻底被勾了起来,她伸出手,朝着少女拿勺子的手拂了过去。
“太香了。”她又咽下一口汤,含糊不清地说道:“我自己拿勺子吧。”
又吃了两口,她顿了顿,从瓷碗里抬起头来,嘴角还挂着一丝汤汁,“你吃了吗?现在饿不饿?”
颜吟漪还以为这人在经历了刚才的事后,会对自己保持距离,没想到这会儿她还能对自己关心两句。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轻轻嗔了她一眼:“来之前便用过了,这会儿不饿,不过……”
孟溪梧舔舐着嘴角:“不过什么?”
“不过要是你不介意让我与你同用一个勺子的话,我也还能再用一些。”颜吟漪搅着手指,明明一副娇软羞怯的模样,可说出的话却是让人脸红心跳得很。
孟溪梧也确实被撩拨到了,脸色爆红,手里拿着的勺子都像是被烈火灼烧了一般,烫得她都快拿不稳了。
可这股害羞劲儿过去后,她深思清明了一瞬,忙往后退了两步,紧紧攥着那个她已经用舌尖舔舐过的勺子,神情有些严肃,“咱们还是要保持一些距离。”
少女闻言,欢喜的意味散去,惶惶不安地看着她。
“这段时间我一直待在城外,与百姓们打交道。今日一早,这里又出现了两名疫病患者,恐怕我也沾染了疫气,你……你还是快些回城里去吧。”
颜吟漪一看就是身子虚弱的人,万一没能抵挡住疫气,感染了疫病,那可就不好了!
少女还在踌躇,她搁下了瓷碗,两步来到门口,拉开了木门。
“颜姑娘,这里很危险。你身子虚弱,还是快些回去吧。”
房门大开,却并没有阳光再落下。天际翻涌着滚滚浓云,灿烂的阳光已经被遮挡,周围陷入一片灰蒙蒙之中。
眼看着是要下大雨了,不能再继续耽搁时间了,孟溪梧又拿起燃烧的艾草,用烟雾在她和颜吟漪之间隔出一道距离来,才上前轻柔地牵起少女的柔夷,“快回去,不然下了雨,路面湿滑,更不好走了。”
女子满心满眼都是担忧,颜吟漪哪里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低头看了一眼她们交握的手,紧紧相贴的掌心处似乎有暖流经过,蔓延至手臂,又窜到了荒芜空寂的心里。
她没再抗拒,被孟溪梧带着来到了门外。
直到手被放开,拂过的秋风也没能卷走残留在她手心的温暖。
她回头看了一眼同样凝视着她的女子,少年似乎还是那个恣意的少年,但得知了她的女儿家身份后,却又从她如风一般不羁的眼眸里瞧出了些许女子柔情来。
就只是这样看着,她好像都生出了舍不得离开的意味来。
可她直到孟溪梧身上还有责任,不是荒唐度日的人,她不能继续留在这里,让她担心。
“那我就回去了。”垂下眼眸,颜吟漪慢慢握住了仍有暖意的手心。
目送着那道袅娜的身影缓缓离开,孟溪梧繁杂的思绪中忽然闪过什么,她忙跟了出去,冲着那抹背影唤道:“颜姑娘。”
颜吟漪脚下一顿,捏着衣袖的手又止不住地搅动,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可她又抿了抿唇,等到克制住了上涌的欢喜后,才不经意间转过身去,眸色清亮地看向身后的人。
“怎么了?”
孟溪梧轻咳两声,又往前走了几步,直到她们之间的距离拉得极近后,她警惕的余光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才俯下身子,在少女小巧的耳朵旁轻声低语:“方才颜姑娘提到你的父亲是昌平知府颜海林,不知我能否问问你可知道令尊的下落?”
这些日子以来,搜查的士兵都还没找到颜海林的踪迹,他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只除了那一封也不知是不是他写下的认罪书外,好像就没有其余的线索了。
而颜吟漪身为他唯一的孩子,也许她知道他的下落。
没让孟溪梧失望的是,颜吟漪却是知晓,而此刻她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偏过脑袋,同样凑到了女子的耳畔悄声回道:“数月前有一晚,父亲忽然将我召到他的书房,叮嘱了我几句后,便让我带着这份名单尽快出城。”
说到这儿,她也悄悄打量了一下周围,见无人瞧见她们这一处时,她伸手抚向自己的胸口,可到底是觉得有些羞耻,又拽了拽女子的袖口,拉着她又回到了木屋内。
“这是……?”孟溪梧立在合上的门口,有些茫然。
然而疑问还未出口,就瞧见了柔弱的少女那双细嫩的手搭上了胸前的弧度,指尖勾起交叠的衣领,微微用力,便扯开了一个口子。
孟溪梧猛地瞪大了双眼,又瞧见少女慢慢将柔软的手伸了进去,白嫩的肌肤映上了衣衫的淡青色,如同覆上了一层轻薄的纱,微微一扯,就能看到里头无边的春.色。
她的脸颊变得滚烫,眼里好似再也容不下其他,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少女纤细的脖颈下的一片白嫩。
“这个是父亲交给我带走的名单。”颜吟漪从贴身的小衣里摸出了一张被反复折叠过的纸,忍着心中的复杂,递到了孟溪梧的眼前,“父亲让我带着它上京,交到定安侯府的人手中,说是能有大用处。”
上面到底是什么内容,颜吟漪具体也不清楚,只知道是一份名单,所以她能告诉给孟溪梧的信息并不多。
等待了片刻,女子还没接过她手中的纸张,偷偷抬眼看去,发现红着脸的女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还未合上的衣领处。
这目光太过灼热,即便知晓她们都是女子,这一处都是一样的,可她还是感到了羞意,她轻咬着唇瓣,忸怩地将纸张打开,放在了女子眼前,隔绝了她那火热的视线,“你看名单啊……看我做什么?”
孟溪梧:“……”
她不是有意的!她只是从未近距离地看过女子胸前白嫩的肌肤,一时有些好奇,就被吸引住了而已。
想要辩解几句,可提这样的事,好像会让她们更加尴尬?孟溪梧压下脑海里的混乱,抬起僵硬的手,接过了那张纸,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可越往下看,她原本迷茫的眼神就愈发清澈,最后眉头紧皱,每一根颤动的睫毛上似乎都挂着凝重的意味。
若是她猜得没错的话,这应当是当初贪墨了修建堤坝银两的官员名单,而且不仅仅涉及了昌平的官员……连京城的有些官员名字也被记录在了上面,每个人被“孝敬”的银两数额也记录得很清晰。
如此重要的名单,怪不得颜海林会让他的独女贴身带着,上京去交到定安侯府的人手中啊!这要是公布出去,京城得有多少官员要被抄家砍头?!
“多谢你!”孟溪梧愤懑下,又有些激动,她手中的证据越来越多,到时候牵扯出幕后之人时,她的皇舅舅即便要按下不提,大约也不太能了。
“我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颜吟漪轻轻一笑,只是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无边的怅然又袭上了她的心头,“不过我的父亲还在府内,也不知有没有被于勉折磨?”
她还记得那天夜里,父亲的书房里没有点蜡烛,但透亮的月光仍然穿过了纸糊的窗户,落在了父亲的脸上。
那张眼角已经有了细纹的脸上,满是孤注一掷的平静。在把这张纸交到自己手中后,她的父亲的神色才有了些变化,那双沉寂的眼里有慈爱,有痛心,有悲戚,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坚持。
父亲叮嘱她务必要将这份名单交到京城去,得到了她的回答后,才细细地看了她好久好久。
最后在月亮隐入乌云那一刻,父亲朝她挥了挥手,“后门已经开了,你快些离去吧。别怨爹爹,这是我能为你寻的最好的出路了。”
那时她不懂这番话的意思,可现在她明白了。若她继续在那座几乎没有抵挡之力的府邸里,于勉还会拿她来威胁父亲。
为了避免她受到伤害,也为了保护好那份名单,所以父亲动用了他手中最后一点势力,将她平安送出了城。
就不知……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父亲有没有被于勉威胁折磨?
之前她不敢拿此事询问孟溪梧,可现下她信任她,也知晓以她出身定安侯府的身份,必定是能知晓她父亲近况的。
可她一下子想起了方才孟溪梧的问话,似乎是在询问她父亲的……下落?!
心中渐渐涌出不安,她轻声开口:“阿梧,你也不知道我父亲现在在何处吗?”
孟溪梧点了点头。
看少女这模样,大约她是不知晓那封认罪书的?而且似乎也不知晓颜海林的踪迹。
沉吟片刻,孟溪梧决定将颜府查探到的消息透露给颜吟漪,“……前些日子在你父亲的书房里搜出了一封自认贪污罪证的密信,上面说你父亲良心不安,又担心被朝廷查到,所以提前送走了你,就打算自裁谢罪。”
自裁两个字一出,颜吟漪瞳孔猛地一缩,“不可能!”
她变得很是急切,揪紧了衣袖的布料,翻出的褶皱能看出她的内心有多害怕和紧张。
“我的父亲从没有参与贪污的事,他一生清正,一定不会写下那样认罪的信,更不可能因为要谢罪而自裁。”
她还记得在离开时,父亲亲口对她说,让她先去京城,等到昌平的事处理完了,他就会带着圣旨回京,与她团聚。
所以父亲怎么可能自裁?
孟溪梧想要安抚她,但少女已经垂下了脑袋,晶莹的泪从眼眶里滑落,砸在了地上,晕开了一朵又一朵悲伤的花。
“你说的这些话都很重要,既然颜知府没有参与贪污,也不会自裁的话,我待会儿就拟一封信递到城里,让搜查的人转变方向,重新查探。”她不太会安慰哭泣的少女,只能嘴笨地将话题引到正事上。
至于为什么不是让少女将信带进去……如今凭着她这几句话,在外人眼里还不足以洗清颜海林身上的嫌疑,所以身为罪臣之女的颜吟漪暂时不能暴露身份,还是如从前那般,扮作商铺老板娘便好。
细细安抚了好一会儿,孟溪梧才将明显有些神情恍惚的少女送了出去。
立在暮色中,带着寒意的风吹起了少女单薄的裙角,瘦弱的身影慢慢往前走着,像是失去了灵魂一般,再无来时的欢喜雀跃。
担心她在路上出什么意外,她轻叹一声,将自己捂个严实后,悄悄跟在了少女的身后,护送着她入了城。
一路上的风都凉嗖嗖的,压下来的乌云笼罩在天边,密密麻麻的夜色似乎比墨还要浓厚,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与少女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直到夜色昏沉,孟溪梧才将她平安送到了商铺后院里。再次跃上墙头,又目送着少女同大嫂打了招呼后回到了偏房里,黯淡的烛光熄灭,她悄无声息地跳了下去,隐入了无边黑暗之中。
……
自打让士兵们重新细致地搜查颜府后,已经过去了三四日。城外的百姓接连又出现了上百名感染疫病的百姓,随之而来的是因病重而死亡的人数急剧增加。
徐青云已经再一次给孟溪梧递了话,还是让她先回京城将证据呈到皇上面前。但孟溪梧还是那句话,她还要寻找出颜海林的下落,还要等着经常派遣太医前来研制治疗疫病的药方。
所以,她还不能走。
徐青云被她的回话气得牙痒痒,可如今他不敢随意出望明苑,便也拿她没有办法,只能自个儿干着急,又将压力施到那群还没研制出药方的大夫头上,没日没夜地盯着他们研究。
……
繁华锦绣的京城里。
广宁长公主着一身大气磅礴的正装,在落日余晖下,一步一步地走上了元德殿前的玉石台阶,踏上最后一步,她望向紧闭的红漆大门,清清冷冷地开了口:“本宫要见皇上。”
护在门口的侍卫们左顾右盼,不敢随意开门,也不敢胡乱搭话。
“开门。”长公主朝他们斜斜地扫了一眼,没有刻意端着皇家公主的威仪,可也让人浑身打了个冷颤。
“皇姑姑!今日宫门都快下钥了,你怎么这个时候进宫来了?”身后响起一道颇为爽朗的嗓音。
长公主不必回头,也知道是监国的五皇子来了。幽幽地瞥了一眼跟着五皇子而来的侍卫,她轻轻一笑,看来五皇子在宫中的耳目又多了些,这一回她刚走到元德殿前,收到了消息的五皇子楼璟就已经赶了过来。
“皇上曾下过旨意,本宫若想进宫,可不必受宫禁。”
只是她从前对皇上越来越失望,所以也极少入宫了,也就没再提起过这道旨意。
楼璟也没想拦下她,略微恭敬地同她行了礼后,便指挥着人打开了元德殿的大门,“姑姑想父皇了,也该先递上一道帖子来,侄儿也好做做准备,迎接姑姑。”
长公主还不屑于同一个小辈玩心眼子,轻描淡写地扫了他一眼,便仪态端庄地踏入了元德殿内。
见到了还在养病的兴安帝后,她没在里面待多久,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又仔细叮嘱了兴安帝几句,她怀着沉重的心,再次出了宫。
而在第二日,皇上如她的意,下了旨,让太医院的院正指了五人前去昌平。
也就是这道旨意下来后,京城里的人才得知昌平府前几个月竟然发生了水患,此刻还因为水患没有处理得当,而滋生了疫气,无数的百姓感染,死了越来越多的人。
震惊和恐慌交织,京城掀起了一股屯粮屯水的风潮,不过在朝廷耐心解释昌平离京城很远,疫病不太可能传染过来后,京城的人这才平复下了激动和紧张,又慢慢回到了从前祥和安宁的生活中。
另一边,昌平府的百姓生活可就与之天差地别了。
没有治疗的药方,疫病扩散得很快,已经不只是城外聚集的百姓感染了,其余城镇的百姓也被波及了。
看着每日统计上来的染病人数和死亡人数,孟溪梧的心紧了又紧。她不再继续留在后方处理事宜,也开始跟着士兵们一起在清理了的河道旁撒上陈醋,也同在熬煮粥食的大厨房里盯着厨子们在每一锅粥里放上有预防作用的药汁……
忙个不停的她数着京城太医到来的日子,心里越来越急,直到在记录数据时,她无意识地连续咳嗽了许久,她才猛然回过神来,察觉到咽喉处有些瘙痒,她又捂着嘴咳嗽了好几声。
目光落在手边的茶盏上,想到自己似乎一直口渴,已经喝了好几盏温水后,她忙站起身来,又用熏了药汁的抹布捂在嘴上,快步走出了房门,独自一人去了山脚下的望明苑。
约摸一个时辰后,她站在了苑门口。
漆黑的夜色中,守着的士兵没认出她的模样来,当她是想来看望亲人的百姓,想要将她赶走。
孟溪梧摆了摆手,声音里已经有了些沙哑:“我似乎染病了,需要看大夫。”
闻言,两面士兵慌慌张张地拽着她就往里塞,一路将她带到了亮着烛火的药房外,“大夫,这里又有一个,快来瞧瞧是不是染了病的患者?”
一名脸色憔悴的大夫小跑着出来,二话没说,撩起了孟溪梧的袖子,隔了一张纱布,将手搭在了她的脉搏处。
目光沉了沉,他又示意孟溪梧放下捂在嘴上的抹布,屏住呼吸后,仔细的观察了她的面相。
“刚染病,症状还不明显,先喝一副预防的药剂。”
被大夫确诊,孟溪梧紧握的拳头慢慢垂了下去。之前也许还会担心,可到了此刻,她倒是平静了不少。
人各有命,她受着便是。
而且这样也好,她也染上了病,那么那群快要到来的太医为了她也会更加卖力地研制出药方来,百姓们也就不必再遭受这场疫病的折磨了。
如此一来,她也发挥了留在此地的另一个用处了。
住进了望明苑,孟溪梧徐青云递了消息,当天夜里,她所住地木屋内就出现了他焦急的身影。
“怎么就染上病了?!”
徐青云围着她走来走去,语气不安又紧张:“大夫怎么说?刚发作还是已经有些日子了?方才喝下药了吗?”
孟溪梧被他打转的身形搅得头晕,她闭着眼,抬手打断了他的急促的步伐,“停停停!”
“我这只是出现症状的第一日,还不算严重,已经喝了药了。”
“方才我头不晕的,被你这么一晃,已经头晕眼花了。”
徐青云见她还是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当真是气急了,指着她的鼻子就大骂道:“我看你还真不怕死啊!早让你回京城去,你不听!现在好了吧?染了病,要是治不好,你就等着长公主亲自来昌平给你收尸吧!”
孟溪梧弹开了他的手指,瘪了瘪嘴:“祸害遗千年,我哪儿就那么容易死了。”
她简单说了一下心中的想法,徐青云明白她对此事不在意竟是因为能让太医对疫病更加上心后,他沉默了许久,没再多说什么,拍了拍她的肩,宽慰了几句:“如此也好,有了你染病,那群食君俸禄高高在上的太医才会认认真真地对待疫病。他们医术出众,想来有了压力,要不了多久就能将药方研制出来,也能解百姓之苦了。”
离开木屋后,徐青云担心染病的孟溪梧无法照顾好自身,但他又是男子,到底不太合适……想了想后,他派人入城,将此事告知给了孟溪梧的心上人——那名与他有过两面之缘的貌美少女。
让她好好考虑一番,是否能前来贴身照顾染了病的孟溪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