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师父。”

  虽然应岁与很疲累, 但这事儿却还是最好问一问。

  “你醒的事是不是要通知师伯们一声?”

  “嗯。”应岁与带着浓重的鼻音回复,“跟他们说先不用来看我。等为师精神好些,会和他们联系的。”

  “好的。”

  房间再度安静下来。

  按照吩咐将消息传达给师伯们后, 鹤云栎开始长久地盯着应岁与的脸, 并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无论是轮廓、五官, 还是皮肤,都很好看啊。

  师父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

  直到接近中午, 他才骤然想起有事忘了。

  糟了!

  还没给三师伯配今天的药!

  来取药却没找到的孟沧渊前来寻他, 怕吵到小师叔,他只象征性地轻敲了两下门后,便推门而入。发现床边没人, 他拿出玉简准备问鹤云栎的去向, 忽听得床上传来声响。

  “大师兄, 在这儿呢。我马上就来。”

  鹤云栎钻出被窝, 但刚一只腿刚迈出床边,便被倦意朦胧的应岁与抓住了手腕。他只得又俯身回去, 凑到半睡半醒的人耳边解释:“师父, 弟子该去给三师伯配药了。一会儿就回来。”

  应岁与没精神说话, 只点点头,松开了手。鹤云栎又给他掖好被子才下了床, 然后开始左右找鞋,找完鞋又找起发带。

  一旁的孟沧渊整个人都惊住了:他没看错吧?鹤师弟刚才是从小师叔怀里钻出来的?他们睡一个被窝的?

  现在师徒的相处方式都这样了吗?那自己对师父岂不是太疏远了?师父会不会认为自己不敬爱他?他要不要亡羊补牢, 今晚和师父一起睡, 向他表示一下亲近?

  孟沧渊陷入了两难。

  从感情上, 他不介意为陆长见做到这一步, 但从生活习惯上,他怕把陆长见踹下床。

  鹤云栎找了半晌也没找到发带, 应岁与将自己头上那根解下来递给了他。鹤云栎道谢接过,三两下绑好头发:“大师兄走吧。”

  整个过程两人泰然自若,让觉得这个场面太逾越的孟沧渊以为是自己过去的认知有问题,以至于一路上都在思考:到底是鹤师弟和小师叔的相处方式不对,还是他和师父的相处方式不对?

  心里十分难受,但有限的表达能力让他说不出来。

  追根究底,他就不该看到那副场面。

  ——以后还是少进他人房间,多用传讯好了。

  ……

  将包好的药交给孟沧渊,鹤云栎转头看了看漏刻,距离应岁与下一次用药还早。他决定在回去前,先洗个澡,换身衣服。

  这几天他根本顾不上打理自己,都在用祛尘符将就,虽然理论上也能达到清洁效果,但心里还是总觉得只有用水才算沐浴。

  等他收拾好再回到应岁与房间时,却发现应岁与已经坐了起来。他只穿了中衣,没有披外袍,被子也只盖到膝盖,撑着脑袋,闭目养神。

  难道,他走后师父就一直这样坐着?

  在等他吗?

  也不把被子盖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突然变得不会照顾自己了?

  但仔细想想,这话不大对,应岁与其实一直都不是会照顾自己的类型。只是以前身体康健,在这些事上随意些也没关系。

  听到动静,应岁与抬起脑袋,笑了笑:“回来了。”

  “师父不是犯困吗?怎么不再睡一睡。”

  鹤云栎放下汤药,上前将被子拉高。握到冰凉的手,确认他确实这样坐了很久。鹤云栎不禁后悔:早知师父一直在等他回来,他就不去沐浴更衣了。

  对于他的迟来,应岁与没有半句微词:“睡不着。你走之后就开始头疼。”

  鹤云栎紧张道:“是不是内伤又发作了?”

  “不是。”应岁与摇头,“伤势倒平稳,但一个人如何也睡不好。或许是后遗症吧。”

  他的医术更为高明,鹤云栎没有怀疑这个说法:“那弟子守在这里。师父喝过药就休息吧。”

  喝完药,应岁与重新躺了回去,但只占了半张床。

  鹤云栎被他拉着,躺到了空出来的位置。应岁与还把被子分给了他。为了不让被窝漏风,鹤云栎只得又朝内挪了挪。

  这下,应岁与终于满意了,安心闭上眼,不多时呼吸便变得均匀绵长。

  看着他沉静的睡颜,本来精神正好的鹤云栎,也染上了倦意,渐渐合上眼眸。

  ……

  夕阳西沉,庭前水潭将晚霞晖光反射到东窗上,粼波荡漾,松影婆娑。

  晃动的光影“吵”醒了应岁与,他抬手为弟子挡住光线。很快,青年颤动的眼睫平静下来,又进入了深沉的睡眠。

  这次换应岁与看着鹤云栎出神了。

  眉眼清朗俊秀,轮廓也干净流畅,与小时候的稚嫩绵软截然不同。

  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呢?

  对于弟子少年的模样,应岁与只剩下一个乖巧绵软的印象,毕竟区区几年的成长期对修士来说几乎一眨眼就过了。

  让他印象更深的,反倒是弟子在能力上的成长。

  刚开始自是什么都不会,总是跟在他身边问东问西,那是应岁与最喜欢的阶段。但令人遗憾的是,弟子学东西很快,用不了多久,便教他再也插不上话。

  如今,无论是修行还是经营,鹤云栎都游刃有余,他只能在一些意外之事上提供帮助。

  还真是让人不甘啊。

  或许一开始是弟子依赖他,但后来渐渐变成了他需要弟子的依赖。

  想被无条件地信任;想成为一个人的全部;想要每一份给予都有回应;想看不清前路时有个需要他的人在身边,让他有事可做,而不至于被对人世的反感和厌倦吞没……

  为了维持这份全心全意的依赖,他不停满足,甚至纵容弟子的各种需求。

  按理来说,被这样养大的孩子在性情上多少会骄纵、任性妄为。但鹤云栎完全没有,不偏不倚地长成了一个被所有人喜爱的人,芝兰玉树,德才兼备。

  应岁与一直觉得,鹤云栎虽在他身边长大,却不能算作他教养出来的,更像生下来就定好了模子,只是随着时间推移,渐渐长成既定的模样。

  而这模样,正是他所钟爱,并且无法拒绝的。

  简直像命运给他的“赔偿”。

  因而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不想将弟子让与任何人。他要占据鹤云栎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与其他人有本质不同的位置。

  或许当这一想法诞生时,就注定了他对弟子的感情不会干净。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一年前?两年前?或者十年前?说不清了,那条

  界限是如此的模糊。

  在他意识到弟子成年后魅力的时刻,诞生于过界占有欲的毒种便破土发芽。

  刚开始它还只蜷缩在阴暗的角落,缓慢增长。

  然而自从发现弟子不排斥他的亲昵,有接受他的可能后,这份念想便如同见到阳光的藤蔓,疯狂伸展枝条,向上攀援,绞住一切遇到的事物。

  他内里早就被这肮脏欲念构成的毒藤缠满,毒入骨髓,无可救药。他的意念中总叫嚣着一个疯狂的念头:

  编织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弟子禁锢在身边,让他除了自己,别无选择。

  甚至已经在做了。

  赤|裸的目光描绘过弟子的睡颜。应岁与缓缓将脸凑近,短暂犹豫后,于青年眼睑上落下了一吻。

  ——没错,他是禽兽。

  ……

  第二天,牧夜声前来探视,简单慰问后便干坐着不说话了。直到鹤云栎去煎药,他才再度开口:“你去白玉京了。”

  应岁与将眼神递向后面的桌子:“我要吃灵果,二师兄给我拿一个吧。”

  如此理所当然的使唤,教牧夜声深深看了他一眼,但还是递了一个过来。

  应岁与不接,得寸进尺:“还带着皮呢。”

  牧夜声转身去拿刀,桌上没有。应岁与提醒:“在对面的柜子里,具体哪个我忘了。师兄找找吧。”

  他又来到柜子前翻找。

  “我没有见到她。”应岁与低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牧夜声脊背一僵,但没有转身。

  这种隐秘的默契也让应岁与自言自语地,将话继续了下去:“没什么好担心的。其实见到也不会发生任何事。我和她早已约好做陌生人,谁都不想承认谁。

  但说毫无波动也不可能。毕竟,她是生我的女人啊。”

  牧夜声仿佛没听到这段话,沉默地找到刀后,坐了回来,三两下削好果子切成瓣,递给应岁与。合上刀,他说起另一件事:“一个好师父,并不会让弟子担心成那般模样。”

  应岁与调侃:“二师兄什么时候也变得爱训人了?”

  说完才将拿起的果肉塞进了嘴里。

  牧夜声确实不是爱指点他人的人,但这回,他觉得应岁与做的过分了。

  “云栎师侄被吓坏了。在你昏迷其间,守在你床边寸步也不敢走。哪怕去煎药,也要隔一会儿就回来看看。每次都要如此来回二十多趟。”

  应岁与嘴里的果肉嚼不动了。

  牧夜声的话还没完:“你觉得师兄们是师父带回来的,和你没关系,也就算了。但云栎师侄是你自己选的,你有责任好好对他。不要让他再受这样的惊吓。”

  哪怕是对骆九衢牧夜声也很少说这般狠话,看来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只有等到事情糟糕到瞒不住,他们才能知道应岁与经历过什么。牧夜声不想细数过往种种,只想要此类事情再不发生。

  应岁与沉默地嚼完果肉,咽下:“是我这个师父当的不够好。”

  牧夜声:“知道不好就要改。”

  作为师兄弟里最聪明的人,应岁与何尝明白不了自己这样会让同门担心,但天性与经历造就的性格让他不会觉得隐瞒的做法不好,而只会认为自己这次瞒得不够好。

  面对师兄的规劝,他反手将问题甩了回去:“可是二师兄,不是有句话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

  “尝试去做总比完全不做好。”

  应岁与笑了:“好!师弟将师兄的话记下了。”

  这笑意让牧夜声感觉他并没有反思,而是在酝酿什么坏主意。

  应岁与又往嘴里塞了一瓣灵果。

  听着清脆轻快的咀嚼声,这种直觉更强烈了。

  ——绝对没有在反思!

  ……

  又过了一两天,应岁与能下床活动了。

  再次见到来给自己看诊的师弟,顾决云调侃:“身上每个部件还都中用吧?有些功能或许你这辈子未必用得上,但最好还要有。”

  他在回敬上次应岁与给他准备益肾壮阳丹的事。

  而应岁与一反常态地没有回敬他,而是看着自己开出的药方,反复念叨,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

  顾决云的心提了起来:“你看这个做什么?”

  应岁与回道:“我自从受伤后便一直精神恍惚,做事总是出错。刚才检查,发现这副方子好像加错一味药了。是什么呢?一时想不起来了。”

  顾决云的心一下揪紧了:这副方子他已经吃过了。

  应岁与开始检查自己的袖里乾坤:“我之前给灵兽苑的夔牛配的兽用暖情丹好像不见了。”

  顾决云慌了:“喂!你别乱搞啊!”

  直到吓够了师兄,应岁与才翻出一瓶药:“找到了,在这里!原来没有丢啊。”

  再看他弯起的眼眸,明光闪烁,哪里有恍惚的模样。

  又一次,顾决云在和应岁与的交锋中败下阵来。

  ……

  另一头,鹤云栎也能抽出空来,和一早约好的主攻瓷艺的炼器师讨论自己定制的东西要如何炼制。

  本来还在为能接到这样一笔报酬丰厚的生意的炼器师很快便后悔了。

  他几乎要被应岁与的挑剔逼疯:“鹤掌门!这只是一套茶具,做工很简单,用不着这么多的备注。”

  “那里说不用。你看你这里不就错了?”鹤云栎指着图纸上的某处。

  炼器师看了看:“哪有错?”

  鹤云栎:“线条粗了半厘。和我给你的那套样品不一样。”

  炼器师沉默了几息——用来控制脾气。

  “我不炼了。”他说罢收了图纸就要走。

  鹤云栎冲着他的背影开出新的价码:“再加十万灵石和五瓶七阶洗髓丹!”

  炼器师倒退回来,重新铺开图纸:“作为千机城的新一代,我辈该勇敢面对困难与挑战。还有哪里不对?鹤掌门尽管说,在下洗耳恭听。”

  直到每一处的用料、工艺,乃至花纹的大小粗细和走势都确认无误之后,炼器师才终于能喘一口气,坐下来享用鹤云栎提供的茶点。

  听闻这套茶具是给应丹圣打造的,他回头望了望那满墙的茶具,不禁疑惑:“应丹圣有那么多套茶具,其中不乏工艺比我精湛的。我复原的这套茶具能派上用场吗?”

  鹤云栎:“我也不好说,还要看炼出来后师父喜不喜欢。”

  炼器师更疑惑了,费这么大劲儿只为了炼一套未必能派上用场的茶具,值吗?

  他也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值啊。”鹤云栎毫不犹豫地回道,“这套茶具是师父以前最喜欢用的,前段时间不小心摔碎了一只。虽然复原后他未必还会继续使用,但至少能补上陈列柜里的空缺。我不想他的生活有任何不圆满。”

  炼器师错愕。

  就为了填陈列柜便花这么大价钱炼套茶具?

  丹师钱这么多的吗?

  还是说这也是做丹圣弟子需要具有的素质?

  丹师内卷,恐怖如斯。

  ……

  送走炼器师,鹤云栎返回书阁。

  应岁与也回来了,正半躺在一张看起来就很舒适的软榻上看书。

  这张软榻是鹤云栎新给他布置的,每一处都包了厚厚的软垫,表面的布料也经过千挑万选,确保触感最为舒服。

  鹤云栎走过去,关心:“师父今天感觉怎么样?头疼好些了?”

  应岁与放下书,笑吟吟回道:“本来还在疼的,被徒儿一问,就不疼了。”

  鹤云栎被话哄笑了,又问:“师父有没有想吃的?弟子给您做。”

  应岁与短暂地陷入了语塞。

  “等为师身体好些吧。”

  对自己厨艺并没有清晰认知的鹤云栎没回过味儿:“补身体的东西就是要身体不好时才吃啊。”

  应岁与感叹:“若说补身体,也用不着那么麻烦,当前就有一味现成的补药呢。”

  “哪里?”鹤云栎左右看了看。

  应岁与拍了拍软榻空出来的地方,示意他坐过去。

  鹤云栎愣了愣,后知后觉地明白“补药”是在

  说自己,红了耳朵。

  他坐到另一边,但应岁与并不满意:“就不能靠为师近一点吗?”

  他又听话地坐近了一点,真的只有一点。

  应岁与索性伸手,将人拉到身边,贴着自己。鹤云栎一个不查倒进了他怀中。

  “别动。”应岁与抬手摁住他,苦恼感叹,“不知为何,为师的头疼只有挨着徒儿才能好些。”

  原来是这样吗?

  听他这样说,鹤云栎忙为方才“师父捉弄自己”的念头忏悔,也放弃了坐起来的打算。

  “就这样陪为师看会书吧。有没有想看的?”

  应岁与将手里稍显枯燥的棋谱放到一旁,在书架上挑选起新的书。

  “都……都行。”

  怕压到师父,鹤云栎挪了挪身体,只将头枕在应岁与腿上。

  “那看这本吧。”

  应岁与挑了一本还算流行的话本,反手召来。

  鹤云栎去接,却被躲开。

  “为师失察。”应岁与面露懊悔,“没注意到徒儿现在的姿势不适合看书。”

  鹤云栎正想说可以将就看,便听他提议:“要不为师念给你听,可以吗?”

  “可……可以。”

  就这样,本来说的一起看书,变成了师父给他读书。

  鹤云栎重新体验到了小时候的待遇。

  低哑悦耳的念书声从头顶传来,书册遮挡在两人之间,也让鹤云栎敢恣无忌惮地将目光投向应岁与的方向。

  咚咚、咚咚……

  心跳得激烈,不知是因为跌宕起伏的故事,还是因为念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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