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一面就好……
对路清宜说, 她爱她,她不是故意要离开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她们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季汀无比渴求着路清宜对她怀有恨意, 爱也好,恨也好, 她会用一生补偿,被人骂成厚脸皮胡搅蛮缠也无所谓, 季汀和路清宜,在时空穿梭的过去与未来里,早已纠缠不清了。
季汀是确定的,她爱她。
一时间,房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周围的气压忽高忽低, 阮至略微敛眸,紧盯着季汀那张琢磨不透的脸。
季汀像是感受不到注视,她转过头, 视线沉静地落在窗外的夕阳上。
她想起,年末将至, 她和路清宜在公交上欣赏日出的那个清晨。
那日朝阳初照,金色的霞光, 恰如今天的夕阳, 染红了半边天际。
两人手指交握, 路清宜的额头轻轻抵在她的肩膀。
“太阳出来了。”
两人异口同声。
路清宜转头,杏眸潋滟着细碎的温柔的光,同她相视一笑。
那样明媚温婉的笑容, 柔柔地撞进她眼睛里。
如今, 太阳却要落山了。
是不是也昭示着生命的陷落呢?
“去世?”季汀忽地转过头,面容瞬间恢复了冷清, 嗓音冷冽:“不可能。”
她站起身,悲伤的神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怀疑,唇角微微上扬着:“别以为你们编造出这种谎言就能让我放弃,这种欺骗的手段我见多了,见不到人,我是不会相信的。”
方娅一怔,皱起眉反驳道:“你还想做什么?不管你信与不信,这就是事实!”
相比于方娅,阮至显得镇定许多,她抬眼,看着双眼近乎赤红的季汀,沉默了半晌。
乌黑的眸里,有对季汀的同情、嘲讽、和淡淡的哀伤。
“季大小姐,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季汀没有理会她的嘲讽,低头看了眼手机,匆匆往外走,走至门口,季汀脚步蓦地顿住,语气异常坚定:“不管她在什么地方,我都会找到她。”
和季明章约定的时间到了。
路上,季汀车开得飞快。
一路绿灯,无阻畅行。
微风拂过车窗,将夏夜的燥热吹散几许。
季汀忽然想起路清宜说过的,她喜欢在夏夜里枕着青草,看飞舞的萤火虫,只是这个时代,城市里很少见到萤火虫了。
下次,下次一定要和她去看萤火虫。
季汀面色缓和几许,凤眼漾起丝丝柔意。
轿车驶入大厦楼下,季汀低头看了眼手表,收敛起了笑。
公司没人敢拦季汀,季汀直接上电梯到了三十六层,万盛集团董事长的办公室。
季明章坐在办公椅上等她,桌上放置着几份文件,助理端来两杯冒着热气的白茶,便退出办公室,顺手恭恭敬敬地关上了门。
即使五十几岁了,季明章身材依旧挺拔如松,从内而外散发出强大的气场,一举一动,从容且淡定。只是,那双眼下乌青,看着像是没睡好的样子。
两人对视一眼,季明章放下了手里的文件,公式化地请她入座。
季汀面无表情地点头,坐下后,直接开门见山问:“你当初和清宜的婚约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认识的?是你逼迫她结婚?”
季明章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还是回答道:“我与清宜第一次见面时,是在一家餐厅,当时她在店里弹钢琴,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看到你妈妈年轻时的模样了。”
“后来我和清宜又见了几次面,我知道,她的母亲得了很严重的精神疾病,是我帮她出钱治疗,又请求她嫁给我。”
季汀默了几分钟,又问:“所以,她嫁给你是为了给她母亲治病?”
季明章眼神略微闪烁:“当时她并不愿意。”
季汀看他犹豫的样子,皱了皱眉,耐心等他继续说下去。
季明章抬眼,微微思索了会儿,眼底流露出疑惑:“你不是一向最讨厌她吗?今天怎么这么关心她?”
季汀说:“我希望季董事长能先回答我的问题。”
季明章说:“她母亲拿性命威胁她,她没办法,只好答应了。”
果然如此。
季汀敛眸,淡淡问:“你呢,你为什么要跟她结婚?”
季明章看着眼前已然长大的女儿,深深吸了口气:“跟路清宜结婚,当然是因为我爱她。”
季汀冷笑一声,“爱?你外面那么多女人,跟我提爱,你不觉得好笑吗?”
季明章微怔,放下了茶杯,表情冷了冷:“前几年我确实是爱着的,可是,她并不爱我。就算我用尽一切办法讨她欢心,换来的也只有一个冷冰冰的眼神。就算是你,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对着这样一张脸,乞求她的爱,却从没有回应,你不会觉得自讨没趣?我对她已经算是情至意尽了,她不接受,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季汀微眯起眼,唇角勾勒出淡淡的嘲弄:“别在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即使她回应了你,你也会有厌烦的那一天,就像对待我妈妈一样。”
季明章听后,神色一顿,眼底流露出复杂和痛苦:“别提她。”
季汀了然。
季明章对江淑,也许曾经是有过爱的,只是随着时间流逝,爱变成了仅存的愧疚。
“我虽然和清宜结婚了,但我们签订了协议,她从不允许我碰她的身体,因此,我们还吵过许多次。”
季汀记忆忽然闪现到十年前,季明章和路清宜曾在卧室里吵架,季明章脸上经常带着巴掌印摔门而出。
季明章不是强人所难、委曲求全的性格,妻子不配合,他就三天两头去外面花天酒地。
“清宜虽然不爱我,但我能看得出来,她是爱着你的,她把你当做自己亲生的孩子。”季明章顿了顿,继续说:“当初,她见你的第一面,就找我要你的全部照片,那一天,她把你从小到大的所有照片都看了个遍,她很爱你。”
“我知道。”
季汀轻轻点头,说完,她用力闭了闭眼,试图缓解眼睛的酸胀。
“季汀,就算我在外面有再多女人,我的孩子也只有你一个。”季明章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
季汀稍稍有些意外,她睁开眼,嗤笑道:“季董事长不是有许多私生子么?”
“都是媒体胡诌的。”季明章伸手抚了抚眉心,“你是我的女儿,季家唯一的继承人,整个万盛集团都会是你的。”
季汀安静地望向他,说出来的话合理又大逆不道:“老头,你还没死呢,等你快死了再说这话也不迟。况且,你的东西,我不想要也不会要。”
她没去看季明章表情,而是换了个坐姿,沉默几秒才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清宜离婚后去了哪里,你有消息吗?怎么样可以联系到她?”
季明章表情变得古怪,迟疑了一会,他才缓缓掏出手机,指着一则益州市最新新闻:
[6月9日,本市一女子意外坠楼身亡,警方排除他杀]
意外坠楼……
身亡……
被模糊掉的照片,雨幕里,依稀可以看出女子穿着淡蓝色的裙装,她就那样安安静静的,躺在沾满雨珠的花丛间。
和梦境里的一模一样。
季汀脑袋像是被什么东西炸开了,一股寒流瞬间席卷全身。
季汀脸上因惊恐和慌乱扭曲成一团,她站起身,喉咙里发出几声不似人的痛吼,疯了一般摔掉手机,尖叫道:“这不可能!”
因着动作,她的脚后跟踢到座椅,发出刺耳的刺啦声。
季汀一边重复着不可能,一边往后退,趔趄几步,险些站不稳。
季明章一愣,绕过桌子抓住季汀的手臂,扶她站稳。
“你还不知道这事?法医鉴定为自杀,尸体已经火化了……”
季汀脑袋嗡鸣作响,呼吸一度不顺畅。
路清宜不在了……
这怎么可能呢?
前几天她们还确定了关系,还说要一起过新年……
她低下头,呆呆地看着自己正在颤抖的双手。
“不可能的……”
季汀双手紧握成拳,扭头就往外跑。
她没有乘坐电梯,电梯下降时空白的数十秒会让她想起许多事。
她只是机械地抬起脚步,跨过一层层阶梯,好几次站得不稳跌倒在地,她像感知不到疼痛般,麻木地站起身继续重复着。
强烈的悔和恨撕扯着心脏,像是要将身体彻底割裂开来。
眼前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好像是虚妄的泡沫。
她其实早就已经死了,死在了车祸里,只有十五前的时空,才是她所在的现实。
对,对,她要回去……回去!!!
走到大厦楼下时,天空下起了大雨,行人撑伞匆匆忙忙路过。
季汀茫然无措地走在大街上,车辆在后面不耐地发出喇叭声,时不时传来司机和行人的怒骂声。
季汀低垂着头,恍若未闻,继续朝前走着。
她像一缕游魂,飘荡在偌大的城市里,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正对面的车灯忽明忽暗,向季汀疾驰而来。
季汀没有动。
她甚至在想,干脆就这样吧,撞死了也许就能穿越回去,回到那个有路清宜的时空里。
她微眯起眼,安静地注视着橘黄色的灯光,在车头将要擦过身体的瞬间,袖子被人大力一扯,拉回了路边。
“你疯了吗!”雾青色的伞下,旗袍女人露出惊魂未定的神情。
见季汀没有受伤,她才拉住季汀的胳膊往公交候车亭走。
女人收了伞,盯着季汀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唤道:“季小姐。”
季汀抬起眼,表情凝滞一瞬:“是你。”
是雨溪镇的小旅馆里,她遇到的前台。
“谢谢。”季汀快速道完谢,视线没有对焦地投向对面的马路。
“不客气。”莫晚轻轻一笑,也顺着季汀的目光看过去。
“你是在找丢了的东西?”
“……”
莫晚:“还记得我在旅馆跟你说过的那些话吗,弄丢了,就很难再找到了,无论是东西,还是人。”
季汀依然沉默。
莫晚神色复杂地瞥眼季汀,再度开口:“季小姐,小兰花已经去世了,还请你节哀。”
“你认识路清宜,你到底是谁?”季汀突然抬起头。
莫晚垂眸:“我叫莫晚,是她的朋友,也是安然的——”她顿了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莫晚……季汀记得这个名字,她是安然的女朋友,也是路清宜的好友。
“你来干什么?”
“来市里做些事情。”莫晚扭过头看她,温声道:“季小姐,小兰花一定不想看到你这幅样子,她只想让你好好活着。”
季汀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可我本应该死在车祸里,但我没有,我回到了十五年前,我遇到她了,我们明明差一点就可以一直在一起……”
“都怪我,都是因为我,如果没有我……”
季汀失去了所有防备,说着说着,她颓丧地垂下脑袋,双手捂住头,眼泪不受控制地随着雨水滚落。
莫晚安静地听着她那些科学不可解释的描述,轻声说:“也许这就是命运吧。小兰花的愿望是和你一直在一起,她做到了不是吗?我想,她最后应该是幸福的。”
“幸福?”季汀手掌紧紧捂住脸,轻轻笑了一下,笑的指缝里都溢出了眼泪。
哪有什么幸福啊。
这些年的路清宜从来没有拥有过快乐,季汀,不过是路清宜痛苦的根源而已。
莫晚低眸,怜悯地看了季汀一眼,没有说话。
许久后,雨停了。
莫晚朝季汀告了别,顺着来时的路离开。
周围又安静了下来。
季汀望着远处一条街的门店,还有那家熟悉的咖啡馆,是曾经和路清宜喝咖啡的地方。
鬼使神差的,季汀走了过去。
比起十五年前,城南的长盛街变化颇多,大多数矮楼建筑翻新重做,只有寥寥几家老字号茶楼和棋馆屹立不倒,茶楼旁的书店也被改成了商场,咖啡馆倒是照常开着。
季汀看了眼牌匾,刚要进去,身后忽然传来老者的朗朗笑声。
“哎哟小王,你这象棋技术真是越下越不行了!照之前说的啊,输了给我两瓶珍藏的好酒,可不许和我这个老头子耍赖啊!”
老者发须花白,他摇晃着脑袋摸着胡须,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细缝。
季汀看过去时,老者恰好朝她投来了视线,随后,他眼睛睁圆了,有些调皮地眨了眨。
季汀微微愣住。
老头是十五年前她在清鸢寺遇到的那位老师父。
加上这次,她和老师父已经是第三次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