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魔王宫中住了一段时日, 卫初宴发现,魔界的王统治魔界时,手段与人间帝王略微不同。
没有大小朝会, 不是文重武轻,当然, 魔界也被赵寂分割成了许多区域, 每一片地方都有长官治理,然而, 赵寂一般是不管各地的事情的。
卫初宴看典籍中记载, 若是哪一个地方让王侧目了, 那便离灭掉换个新地不远了。
赵寂统率魔界, 用的是铁血手腕, 总归魔界慕强,而赵寂既强又果决,却并不暴戾,这才有了这数百年的统治。
这些,卫初宴都是从赵寂宫中的奴婢处听来的,这里的人比之宫中奴仆的战战兢兢,要大胆奔放些, 对赵寂的忠诚自不必说,然而正是因为这种忠诚, 她们对卫初宴很是不满。
卫初宴曾不止一次听她们议论, 她们的陛下是那般骄傲强大之人,为什么会委身一个凡人呢?
她们并未避开卫初宴, 或者说, 她们便是说给卫初宴听的。但她们的话里缺失了最关键的一环,即卫初宴是赵寂的情劫的这一环, 赵寂早已下令封口,因此她们虽然谈论,却也不敢违背魔王的命令。
卫初宴倒也淡然,总归,这是赵寂与她的事情,只是,有一次她还是同那些人说了,赵寂不是委身于她这般委屈,她们只是两情相悦。
那些魔自然不明白情爱是何物,一个个睁大了眼睛讶异地望着她,卫初宴看着她们,忽然就不想解释了。
都是魔,可卫初宴分明觉出了赵寂与她们的区别,赵寂明显是有血有肉有情的,然而她们,似乎只有忠诚与冷血。
又一日,卫初宴又听到一种新怀疑。
有魔说,卫夫人或许也不是凡人,哪有凡人能让魔王怀孕的呢?凡人与魔都无结果,何况那是魔王陛下呢?所以,卫夫人或许也是个魔,无论如何,不能简简单单是个凡人。
卫初宴当时没在意,后边有一夜忽然梦到那个算命先生,那人对她说,你生来不凡,原是带着使命来这人间的,可你偏要耽于情爱,还与魔相恋,你这样,如何能够归位呢?
卫初宴惊醒,醒来时,一身的冷汗,赵寂被她弄醒,大着肚子只是扭过了脑袋:“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赵寂伸手摸一摸卫初宴,不防摸到了一手冰凉,她担忧起来:“什么梦让你难受成这样?”
卫初宴当时怔了许久,忽然将赵寂抱住,没头没脑地问她:“是不是,凡人其实是不能使魔怀孕的?或者,若是个凡人,也怀不上魔的孩子?总之,就是不可能有孩子?”
赵寂当时大惊,神情僵硬了一瞬,才装作奇怪地笑:“怎么会呢?若凡人不能使魔怀孕,那我们的孩子,是怎么来的呢?难不成,你敢怀疑我红杏出墙啊卫初宴?”
卫初宴连连摇头:“不是,我怎么会那样想你,你不会的,我只是......我想起那日,你得知有孕,你问我,我是什么人,或者......不是人。”
卫初宴像是已然想明白了,眼中十分沉痛,赵寂心中难过,想骗她,又有些说不出口,这时卫初宴忽然笑了笑:“或许总有特殊吧,或许是因为我们真心相爱,才会有这个孩子。”
赵寂不自然地笑了笑:“是了,合该如此。”
卫初宴似乎认定了是这样的,后面,又该吃吃该喝喝,陪着赵寂,与赵寂谈笑风生,好像再没有怀疑了,赵寂原本担心她发现什么,后面见她一切如常,便放心了。
两人皆是既期待又忐忑地等着她们的孩子出生。
常说十月怀胎,这个时期,孩子大抵便降生了,起先赵寂摸不准她怀孕的时长是否和凡人相似,毕竟神魔鬼怪,总有些奇异之处,不过,当她的肚子和凡人怀胎时一般无二地一日日大起来后,她便也确定了,的确是十月左右,便会临盆。
事先是这样预料的,然而真的等到发动,其实是赵寂怀胎九月二十一天,没到十个月,那夜她睡前,便一直心神不宁,睡不太着,又见天边翻滚着乌云,分明是魔界,却有种风雨欲来之感。
赵寂将卫初宴推醒,女人睡眼稀松地望了望她,忽然明白了什么,一瞬间清醒过来,爬起身来穿衣。
“衣带系错了。”
赵寂望着似乎乱了些的卫初宴,提醒了一声,卫初宴恍然低头,又立刻将衣带系好了。
两人静静等待着那个时辰的来临。
其实也没等多久,赵寂忽然肚疼,卫初宴忙起身,要去叫人,赵寂却已传音出去,立时,便有早已等候多时的大夫稳婆以及端着热水汤药等物什的婢女匆匆进了内殿,赵寂是要生了,而便是在这时,天上开始打起惊雷。
这雷声不似人间雨雷,听着不响,却好像是重重锤在人的心口,卫初宴只听了一声,便眩晕了一下,周身泛出淡淡金色,赵寂分神望她一眼,好在这时才刚发动,赵寂还能为卫初宴蒙上一层保护,卫初宴好些了,担忧地陪在赵寂床头:“是真的要生了吗?你感觉怎么样?那雷......”
那雷,实在太过古怪了,这便是天罚吗?
赵寂还有余力,让卫初宴将手给自己握着,待到抓紧了,才道:“这雷暂时打不下来,宫中有法阵护着,你莫怕,只要在法阵破掉之前将孩子生下来,我便有精力去应付。”
卫初宴额角已滴出了晶莹汗珠,嘴上是说:“我不怕,你小心些。”
可赵寂却分明感觉到,她手心也都是冷汗。
赵寂知她不是害怕她自己,只是怕那雷伤到赵寂和孩子,赵寂还想说些什么,这时一阵剧痛自肚子里传来,赵寂闷哼一声,在稳婆和医生的引导下,开始生孩子。
卫初宴一直看着,原是握紧赵寂的手,后面却被赵寂抓得生疼,女人的指甲掐进了卫初宴的肉里,丝丝血迹渗出,卫初宴不躲也不避,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一脸紧张地望着汗水浸湿了长发,正在大喘气的赵寂。
却原来,魔王生子,也和凡间女子并无太多差别,痛是极痛,而努力,也是真正的用尽全力,卫初宴突然很恨自己是个乾阳,是个......能叫赵寂怀孕的,仙吧?
若是她是坤阴,她甘愿为赵寂生子,然而没有如果,也没有后悔可言,这一难,赵寂身受了,而卫初宴的心,也是一寸寸被碾碎了在煎熬。
赵寂的这次生子并不顺利,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孩子还是未能生出来,而头顶的雷声愈发响了,大殿的顶端也开始一阵阵地摇晃,似乎再也承受不了这天罚,有粉屑碎块要落到赵寂身上,被一旁的魔挡去了,卫初宴焦急不已:“寂,你还好吗?再用力些,莫晕过去了。”
她见赵寂已然没了一开始的力气,似乎已是强弩之末,急得祈求医生,医生早有准备,一碗灵药灌下,赵寂回了些心神,虚虚道:“卫初宴,我再也不要生孩子了,好疼......怎生这般难?”
卫初宴伏在她身旁:“不生了,再也不生了,求你,坚持下去,实在不行......实在行......”
她挣扎着看赵寂的肚子一眼,刚要说,不若去子吧,却被赵寂狠狠瞪了一眼:“我已怀了她这么久,又为她疼了这么久,你莫怕,我一定可以的。”
生子难熬,赵寂已是没有平时的那种精神气了,然而话语里的倔强骄傲却烈烈的,卫初宴打了自己一下,牙齿也几乎要咬出血来:“我不该那样说,你可以的,寂,还差一点了,你看,孩儿已露出了脑袋。”
她是诓赵寂的,然而赵寂一听,却好似有了力气,又煎熬了一刻钟,孩子终于冒出了头,卫初宴紧张极了,稳婆在那里欢呼,请陛下再用力些,赵寂已是抓着卫初宴的力气都没有了,最后一点力气用在生孩子上,而就在这时,她们的头顶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是宫殿顶部碎了,碎石碎木虽有魔将挡住,可那些接踵而至的天雷,却是直直朝着赵寂而去的,有魔去挡了,当场碎成魔光消散了。
赵寂也已看到了那些天雷,她想抬手,却也已然精疲力尽,这孩子原本不该生得这样艰难,然而她在出生时,仍然在疯狂吸食赵寂的灵气,赵寂大部分的灵气精血都哺育了这孩子,又要生她,便陷入了这样的危险境地。
直到天雷落下,孩子似乎预感到了,许多灵力忽然又反哺回了赵寂身体,可这时已经晚了,赵寂来不及,她睁大了眼睛,望着那雷落下,以为自己要落得个身死道消一尸两命的结局,倏然落泪,侧头去看卫初宴,却忽然目眦尽裂。
卫初宴也在看她,然而卫初宴人已飞扑上来,死死地将她笼住了,连同刚冒出一个头、眼睛还睁不开的孩子。
赵寂大喊一声:“不!”
而天雷已毫不留情地如山岳般压到了卫初宴身上,刹那间,卫初宴那凡人的身躯化作了飞粉,而空中露出了金色的、属于神女的魂,那神魂像是在燃烧般散发着耀眼的金光,将赵寂与孩子笼罩进一个光罩中,赵寂大恸,而孩子便是在这个时候,彻底地出生的。
又是许多道雷劈下,赵寂喊“卫初宴”,却已什么声音都发不出,而那神女魂魄将所有天雷全担了去,不是不痛苦,事实上,痛苦到极致了,然而无边雷光里,她却温温柔柔地望着赵寂:“我果然......是仙啊。挺好的,能保护你和孩子,能看到孩子降生......寂,仙也怕天罚吗?或许不怕吧,这些雷劈在我身上,其实一点也不疼,你莫哭,我无事的。”
赵寂已是泪流满面,身侧的魔仆们一个个已在这个变故中震惊作了石头人,有人喃喃念出“华瑶、华瑶神女”。
怎么会,卫夫人怎么会是仙界神女?有魔在那一瞬间就动了杀意,然而下一刻她们却又想到,可是,若她不是仙界神女,如今,陛下已然......
有这道神魂护着,明明没有任何一道神魂落在赵寂身上,她却痛苦不已,她原本笃定,卫初宴是卫初宴,华瑶是华瑶,然而,当华瑶端着这张从来都冷冰冰的脸,却用卫初宴的眼神望着她,却用卫初宴的语气同她说话,赵寂已是,分不开了。
赵寂:“你走!你躲开!你骗我!你再挡下去,便是神女,也要死了......”
可卫初宴不动,她只是一直虚虚环抱着赵寂,在孩子发出第一声响亮的啼哭声时,在天雷终于消退时,才好像终于完成了使命般,虚虚飘落下去。
好像有一个温柔而温暖的灵魂与赵寂重叠了,然而赵寂去摸去寻时,却再也找不见那缕淡淡的金光。
与此同时,她那小世界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安分地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