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对方站起身,重新系好腰带,回身问她:“要洗澡吗?我让人备热水。”
苏卿宁躲在被子里的手攥紧了床单,仰头很轻地闭了一下眼:“嗯。”
她听见开门的声音,祁空与丫鬟交谈的话语零星传来,走廊里飘过甜腻的味道,但这一次,恶心得她想吐。
凄凄冷冷一夜风雨,难以入眠。
狐耳和狐尾早已收了回去,苏卿宁在被子里有些冷,或许是为着下雨,天也寒了几分。热水从身上褪去后便只剩刺骨的寒,她一夜没睡,隔间均匀的呼吸声在后半夜似乎停滞了一会儿,她只以为自己听错,懒去查看。
更夫来回走了几遭,每一次都让本就了无困意的苏卿宁愈发清醒,天将亮时干脆和衣坐起。隔间似有衣料摩擦声,她只当是睡在外面的祁空翻了个身。
这到底算是什么呢?
苏卿宁咬着手绢想不出来。楼里卖艺的姐妹如她往常一样,接客从不有半分逾矩之事,情至浓时也不过坐得稍微挨近些,像苏卿宁这般名气大的,甚至大多数时候只要抛头露面舞一曲,没几位能包下她一晚。并不只卖艺的姐妹们倒是大胆些,姐妹私话有时聊起风月话本里未曾着墨的部分,这对苏卿宁来讲倒是新鲜的。
但于祁空,好像都不是。
她比从前任何一位客人都要大方、都要更包容她的性子,但又在苏卿宁说她们是朋友时勉强笑答,而后的低落不似作假。她给胡应然塞的银票大抵够得上自己一个月赚的钱,却在即将成事时将她推开。
她不是朋友,也不是客人。
苏卿宁的认知中没有其它的关系,建立在金钱或是情谊之上的关系都是不牢固的,需要每隔一段时间重新浇筑,否则风雨飘摇,微弱的联系总会断的。
更何况她时日无多。
心口比任何时候都要疼,她恍惚间回到了还是一只小狐狸的时候,远道而来的大夫说要想治好这病须得挚爱之妖的内丹作药引,若是遇上没有内丹的人类,麻烦可就大了。但人类若是肯剖心,药效虽弱,却也并无不可。
她及笄后便从青丘来到江塘,风月楼无数看客,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冬去春来总是那么些。总有人情浓之时说爱她,但她瞧得清楚,那不过是逢场作戏当了真,冲动的时日一过,便只会捶胸顿足自己怎的就颇为败家地花了一大笔钱在苏卿宁这个妖艳货身上。
水性杨花才是常情。
直至下一次他们踏进风月楼,姐妹们依旧笑脸相迎。
她觉得爹娘或许错了,风月楼里不会有挚爱;但又觉得爹娘的打算是对的,这么些年过去,她好像依旧连爱是什么都不清楚。
如果没有爱人的能力,是不是剖心之时便感知不到痛?
她迷迷糊糊地想,该如何验证祁空便是她要找的人,又如何挑一个合适的时机下手呢?
胡思乱想的结果便是第二天终于不负所望病倒了。
苏卿宁躺在榻上大脑放空,祁空早前试了她额头的温度觉得不对,已让胡应然支使小丫头去请了大夫。这会儿苏卿宁烧得有些糊涂,被扶着半坐起来,嘴唇察觉瓷杯微凉的触感才意识到要喝水。
她依稀记得这人很不会照顾人,笨手笨脚的,喂了她偏烫的开水也没能意识到,倒惹她白疼一阵。
“这次不烫。”她听见扶她那人闻声道。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似乎终于因着这一句话而打开泄洪的闸口,记忆蓦地混乱起来,她看见金碧辉煌的殿堂,零落散乱的珠钗,和院角红墙绿瓦衬的槐花树。春日槐花满树的清香化为美人露的馥郁,又在微苦的舌尖无端品出药味。春夏秋冬一轮转过,槐花树却再也没有抽新芽。
宫墙残破,满目萧瑟。
“你……为什么要算卦?”她怔怔地问了一句。
“什么?”祁空一手将茶杯放回小几上,另一只手扶着她正想带她重新躺回软枕上,她微微颦眉,眼中的疑惑不似作假,“什么算卦?”
苏卿宁绞尽脑汁也没想出自己为什么会问这么一句,脑海中的画面就连她自己也看不懂,头顶散发暖黄色光晕的东西像是油灯,却又比油灯亮堂多了;瓷杯的样式很怪,里面装的褐色液体像是冷掉的药,却又有着与药不同的苦涩香气。她在雨夜像是迷失方向,满心惶然无处可归。
她于是摇摇头,似乎要将这些无根无据的画面从脑海中甩掉。但许是病中乏力,手指酸软得厉害,她微动手指,傀儡线便从衣袖间滑落出来,在被子里贴着肌肤反倒泛起丝丝缕缕的凉意,灵台亦清明片刻。
祁空压下心中疑惑没有多问,苏卿宁清楚这并非她该有的反应。
她是那般聪颖,千般万般都算尽了,自己又轮得上什么。
眼角无声坠下泪来,在祁空转身离开去外间开门之时,无息地与绸制软枕深色花纹融在一处。
祁空与胡大夫少许的交谈声越发近了,脚步声中,苏卿宁阖眼似眠。
倘若是梦,也当醒了。
【作者有话说】
拉灯失败。
33 逢场戏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