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的。”蒙恬看着湖面,有一只昆虫闪过,上面起了涟漪。
怀瑾找了一个地方坐下,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景色,她托着腮,露出一丝少女的娇憨。看了一眼蒙恬,他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心中稍稍叹了一口气,要是老尉或者甘罗在这儿就好了,还能有人陪她聊一会儿。
如果这个时代有电话就好了,这样就能打个电话过去,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是不是也像她这样,思念着对方?
千里之遥的新郑也吹起秋风,不过别与从前,韩国往年的秋天都是最热闹的,可今年空气里到处是肃杀的气息。尤其是在韩国王宫,几乎人人都是一脸漠然。
秦国将会攻打韩国的事情在高层几乎不是秘密,秦国铁骑入侵是迟早的事情。
夜幕来临,张良跟随父亲张平从王宫里走出来。张平的脸爬上了皱纹,不过中年,看着却像是张良的祖父辈,他满脸疲倦。
走到宫门口,是家里的马车来迎接了。
张景一看到父亲和哥哥,高兴的迎了上来,少年初长成,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
“父亲,孩儿想走回去。”张良并没有上马车,负手立于车下,翩翩公子看上去有些单薄。
张平对大儿子向来是十分看重,最信任最倚重的也是他,听他这么说就放下帘子,随他去了。
张景一骨碌溜下马车,笑嘻嘻的缠在张良身后:“我要和哥哥一块走!”
张良微微一笑,月色都被衬淡了几分,他牵起张景往前走。身后跟着几个家仆,张豆豆赫然在其中,他脸上的疙瘩随着年纪的增长已经没有了。
走在新郑街头,感受着凉爽的夜风,张良觉得脑袋没有那么胀了。在王宫里跟随父辈们议事,是一件相当费脑子的事,尤其是当十多个人一人出一个主意的时候。
慢慢的,走到了城中,新郑城里有贯穿南北的水渠。张良带着张景走到水渠边,看着水里的月亮永远都跟着自己的脚步,速度不禁放慢了。快到家时,有几个小孩子正在水渠边玩耍,有星星点点的灯火在水上飘着。
张景好像认识那几个小孩,高呼一声也冲了过去,张良脚步一顿,看张景也加入了他们,兴冲冲的在河边放灯。他正要走过去,只见前方一处宅子的角落,站着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张良转身对张豆豆几个家仆说:“你们先回吧,这里离府上就几步路,我们自会回去。”
清凉如水的声音,像淙淙流水一样好听,但是说一不二的语气,叫人不会有多话,张豆豆他们点了点头就回了。
那帮孩子没有注意到这边,戴青铜面具的男人从阴影里走出来,走到张良身边,两人身型几乎一模一样,不过戴面具的那个人说话有些结巴:“韩……韩念见……见过公……公子。”
张良颔首,算作回应,韩念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竹筒递过去:“这是燕国那……那边的……那边的情报。”
张良接过来,也没打开看,收在袖子里,答了一声:“知道了,辛苦了。”
厚重的青铜面具下的那双眼睛,是没有神采的,他弯腰鞠了个躬,重新退回到阴影里。再望过去时,人已经不见了,仿佛鬼魅一样悄无声息。
水渠边孩子们的笑声如铃铛一样,张良走过去,张景的裙边和袖子全都湿了,台阶边还有十多盏小灯,是用树叶扎的,中间有个小烛火。
“这是我哥!”张景骄傲的跟小孩们介绍他。
张良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容:“这是干什么用的?”
一个小女孩儿就说:“这是叶子灯,赤豆叶做的灯,把灯放在水里,就会飘到我们想见的人那里,他看到了灯,就知道,啊,原来小茉茉想我了。”
小女孩摇头晃脑十分可爱,张良摸了摸她的脑袋,想起了另一个人小时候。
从台阶上拿起一盏叶子灯,点燃,张良把灯放在水里,用手掬起几捧水,小灯渐渐的游远了。他看着灯,嘴角浅浅往上扬,微弱的灯火一闪一闪,远得几乎看不见的时候,张良笑的越来越开心。
水中映着的月亮时不时被涟漪搅乱,碎掉,又重新完整。张良坐在孩子们身旁,白衣服上沾了许多灰,不过他也不甚在意。
天下的月亮只有这一轮,秦国的月也是这么圆吧。
他这样想着。
秋猎结束之后,再回咸阳的时候,怀瑾宅子外面多了一支戍守的队伍。是蒙恬得了嬴政授意派出的,为防止再有人害她。不过在上林苑半个月,后面也再没有出什么事故了。
秋猎之后就是过年,大家又要随嬴政去雍城祭祀。不过宫中王夫人快要临盆,怀瑾被指派留在宫中照顾王夫人。
咸阳宫里空荡荡的——大家都去雍城了,留在宫里的主子只有两位:一个嬴政他妈赵姬,这位太后是从来不出宫门一步的,另一个就是她正在照顾着的王夫人。蒙恬派了四名禁卫军给她,嬴政又把尚书令阿大派到她身边,阿大身边总跟着阿小,再加上他们俩的跟班小赵……每次出行都跟了五个人,她派头都快赶上扶苏了。
连王夫人都忍不住笑:“不知道的,还以为赵大人是哪家贵公子,这样的派头,偏又长这么俊俏。”
王夫人半倚在榻上,硕大的肚子,人却消瘦,脸上的骨头都突了出来,看的人心惊胆战。她与郑夫人一样温柔,郑夫人的温柔是女子在规矩下的端庄顺从;而王夫人有点像林黛玉,弱柳扶风,娇弱多才,甚至有些多愁善感。
每天一起床她就会来王夫人这里陪着,四五天了,王夫人要不就是大着个肚子,一脸愁容的弹琴;要不就是望着外面,轻蹙着眉头叹气。嬴政指派了莫医师在这里照顾,怀瑾只在饮食上留心,其余时间都和莫医师坐在外面唠嗑。
莫医师也是熟人,之前她生病在家照顾了很长时间,在宫里也常见到,是位医术高超的仁厚老大爷。闲来无事两人坐在外殿,莫医师就叹:“王夫人忧思太重,孕期消瘦,生产时恐怕会有些艰难。”
怀瑾就问:“生产……大约还有多久?”
莫医师一边看着旁边的药童煎药,一边就说:“就这几天了。”
内殿里琴声又响起来了,怀瑾坐着听了一会儿,这琴弹的凄凄惨惨,想想也知道此时坐在琴边的王夫人,一定是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膳房送饭的时候,怀瑾照例近前照顾,王夫人只吃了两口就没吃了。怀瑾好说歹说,让她喝了一盅乌鸡汤下去。
“赵大人,我知道你是好意,只是……”王夫人有些歉意的看着她:“自有孕以来,我实在是没胃口。”
王夫人神色恹恹,她身体自小就孱弱,恐怕生的孩子不会很健康,这正是她最担心的事情。怀瑾只得劝道:“莫医师说夫人生产就在这几日了,哪怕是为了孩子,也得强迫自己多吃些,这样到时候才有力气生产。”
“再来一碗鸡汤吧。”王夫人终是又开了口,仿佛喝药一样蹙着眉把一碗鸡汤喝完了。
宫人们收拾碗筷,贴身侍女就扶着王夫人到了榻上。晚饭已经用过了,怀瑾也该回家了,正往外面去,王夫人突然叫住她:“赵大人略坐一坐,我今日心烦得很,可否陪我说说话?”
稀奇事!怀瑾心道,这么几天她还是第一次主动要和自己聊天呢。因此她又折返回来,只听王夫人问她:“赵大人在外面,消息应当比我灵通,可曾听到过我父亲和兄长的消息?”
王翦将军等一干武将此时都在外面练兵,近一年的时间没有见他们露过面了。老尉之前透露过,军队扩张得差不多了,有可能随时会发兵。
斟酌了一下,怀瑾说:“夫人难道没有问过陛下吗?”
“内宫女子,哪能过问这些事,”王夫人叹了口气:“我进宫之前,父亲反复交代,内宫妇人不得干政,让我谨记王家家训,忠君本分,我哪敢问陛下这些事。只是这一年都没有他们的消息,我有些担心罢了,他们是武将,不比文官总待在都城。”
怀瑾想了下措辞,说:“夫人且安心,立春之后夫人和家人必有见面之日”
听到她这么说,王夫人有些轻松下来,连连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听赵大人这么说,我放心不少,不然总悬着心。”
“夫人应当宽心,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夫人生在富贵之家又有陛下宠爱,人人羡慕,夫人应多想想这些让人高兴的事情才是。”怀瑾想了想,真心实意的劝道。
王夫人低下头,有些清愁,柔柔笑道:“陛下的宠爱……陛下的宠爱已经不在我这里了,在古夫人那里。不……现在是玉夫人了,陛下给她起了一个中原名,叫怀玉,在陛下心中,她像玉一样珍贵。”
怀瑾心中暗叹,随口一句话竟然让王夫人这么感伤。她真是无心的啊,心思太敏感的人,真是伤不起。这边心里腹诽着,只听王夫人又说:“我虽羡慕,却不嫉妒,她救了陛下一命,如今的殊荣与宠爱,是她应得的。况且玉夫人性子直率,不是那种坏心思的人,不像……”
王夫人忽然住了口,怀瑾看了她一眼,不知她指谁。
听王夫人说了会话,天已经黑了,王夫人也不好意思再留,让身边的大宫女亲自送她出去。阿大阿小还有小赵都只能送到宫门口,另外两名禁卫军,都是远远跟着的。
回了家,那两名禁卫军就自动守在了宅子外面不远的地方。夏福早就备好了饭菜,不过今天回的有点晚,夏福忍不住抱怨:“菜都凉了!”
“凉了也能吃,婆婆今天好些了吗?”怀瑾自己拨了一碗饭就着冷菜,夏福瞪了她一眼,把她筷子抢了:“我去厨房热一下,冷菜吃了肚子疼!婆婆今天还是老样子,睡的多吃的少,今天晚上就喝了一碗汤。”
夏福的声音慢慢小下去,他去厨房热菜了。怀瑾就爬起来,蹑手蹑脚去了庄婆婆屋里,婆婆缩在棉被子,脸上只剩下层层皱纹了,鼻子里出的气也是微的。
看了一眼,她就出去了,心头有些沉重。
一刻钟后,夏福端着热好的饭菜出来,她有些惆怅,刚刚的胃口也没了。胡乱扒了几口,她就放下筷子了。
夏福就劝,把桌上她一口都没动过的一碗汤,推到她手边:“你多吃点,这是药汤,甘罗大人往年给你开的那些药都是好药,你嫌苦不喝,现在放在汤里一点苦都没有了,你还不喝!”
“啊,汤里有药吗?”怀瑾凑过去闻了一下,并没有药味,就笑道:“夏福现在手艺越来越好了,堪比米其林大厨!”
她又在说一些听不懂的词汇了,夏福也不追问,给她舀了一碗汤,严肃的看着她,大有她不喝就要给她强灌的架势。
怀瑾吐吐舌头:“你现在是我主子,我怕了你了。”
把汤一口气喝干净,夏福才缓和了脸色,谆谆说道:“我都是为了主子好,甘罗大人的药方是真好,你自己想想看,这几年是不是都不怕冷了,每个月那几天也不痛了。”
“我真的怀疑你是甘罗的托儿!”怀瑾抗议说。
夏福瞪了她一眼,起身收拾碗筷,等收拾好了给她打了热水泡脚,然后铺床叠被,他总是在无微不至的照顾着自己。
夏福依然是在她床下打地铺,不过今天熄了灯夏福没有很快睡着,怀瑾知道他睡着了呼吸会有点重。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