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在里面待了许久,出来时一身死气,大家听见王后在殿里放声大哭。嬴政面色铁青,一步一步走的很慢,只有老猎敢上前询问:“陛下,王后她……”
“秦国没有王后。”嬴政一字一句斩钉截铁,他看着椒房殿里的人,道:“王后失德,数违宫规。今遣中常侍、大宗伯持节,取回王后印绶,寡人再不与她相见。幽禁……贬为长使,永不得出椒房殿。后宫一应事宜,全交由吕夫人和郑夫人。”
众人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大家都面面相觑,乳母大着胆子抱着扶苏上前:“那公子怎么办?”
嬴政看了一眼他最宠爱的这个儿子,他有很多女儿,但这是他第一个儿子。他没有看扶苏一眼,只是交代:“送到郑夫人那里抚养。”
是夜,怀瑾从嬴政那里取了诏书,带着人去椒房殿收王后印玺。
芈荷颓然的跪在地上,任周围的人走来走去,把殿中所有王后仪制的摆件全部搬走。怀瑾站在她面前,芈荷面如死灰,问她:“陛下还有没有交代什么?”
不知芈荷心中是否后悔,怀瑾只是觉得毫无感触的道:“其他的,陛下一个字都没提。”
“有一句话,请你帮我告诉……我夫君。楚国公主忠诚的是母国,但是身为他妻子的芈荷,心里最爱的是夫君和儿子。我选不了出身,亦知晓辜负了他的信任,不求原谅,只求他善待扶苏。”芈荷木然的看着地面,再没有眼泪能哭出来了。
怀瑾看着她,道:“臣会一字不落的转达。”
椒房殿是历代王后居住的地方,里面的陈设如今一应全部搬走,只留下一个伺候的宫女。椒房殿的门便被彻底关上了,再今后的数十年里,应该也不会有别人再住进这所宫殿了吧。
大冬天,嬴政站在露台上,不知道在张望何方,怀瑾去嬴政跟前回话,将王后的话转达。嬴政听完,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夜色浓,也不看清他的表情。
露台上风很大,嬴政在这里站了很久,才淡淡道:“中常侍先回去吧,寡人去郑夫人那儿。”
这个郑夫人也是嬴政的姬妾之一,只在过年时庙祭上见过一回,芈荷骤然失宠,被久久放置的后宫看来马上就要热闹了,那些女子,都在盼着嬴政。
披星戴月的回家,以为到了这么深夜,只有夏福会等着自己,但甘罗却坐在厅里,和夏福一起等她。昏灯旁,夏福轻轻打着瞌睡,甘罗见怀瑾回来,就笑了。
“这么晚你还在这里?”怀瑾有些疲惫的在甘罗旁边坐下。
甘罗道:“白天睡多了,打发一下时间,等着你的八卦。吃着晚饭呢,就听到宫里废后的消息。”
怀瑾道:“老尉不全都跟你说了吗?”
甘罗打着哈欠,道:“我早猜着王后要被废了,历史上秦王是没有王后的。”
怀瑾道:“你还是赶紧回去吧,我也要睡觉了,明天一早还要进宫当差呢。”
把甘罗赶跑,叫醒夏福去铺床打水,怀瑾梳洗了一番就上床睡了。临睡前,想着原布吉已经死了,少府令这个职位就空缺出来了,推荐谁好呢?怀瑾睡前思考了一大圈,也没有想到人。
结果第二□□会议事的时候,有两个人分别被推了出来,一个是蒙恬之弟:蒙毅;一个是昌平君熊启的学生:金城。
这两位都是年轻人,且都出身权贵,都被保荐少府令一职。
于其可看出朝堂上是分好几派的。
一派以昌平君和昌文君为首的秦国贵族,他们一派的核心人物有上卿王绾、右相冯去疾、以及从吕不韦阵营中叛变的武将桓齮。一派是以王翦和蒙武为首的武将派,他们的核心人物都是自己家的儿子,王蒙两家的子孙个个都有本事。还有一派是左相李斯,李斯草根出身但精于世故,很会联合边缘处的小官,而武将杨端和听说也和他私交甚好。再一派就是甘罗,尉缭和怀瑾,他们三个无实权,但是个个深受嬴政信任。尤其是甘罗,上至君王下至百姓都十分信服他,他们三个现在是抱成团,无人能够插进去。
今天的朝会,昌平君一派推举金城,武将派推举蒙毅,李斯和怀瑾这边暂时中立。
这两方先是互相夸自己这边的人,昌平君那边大多数是文官,他们说:“金城学识渊博,文武双全,且是个有担当有魄力的孩子。”
武将派这边王翦说:“蒙毅好,虽不会武功,但对陛下一片忠心。”
昌平君那边又说:“金城在嫪毐之乱中出过力,领过一支五百人的队伍,斩杀敌军千人。”
武将派这边说:“蒙毅会读书,对陛下一片忠心。”
昌平君那边说:“金城曾与人辩合,一人力战五人,没有败绩,诸子百家经典无一不熟。”
武将这边说:“蒙毅对陛下一片忠心。”
人群中,谁也没有瞧见,怀瑾和甘罗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怀瑾憋着笑,小声对甘罗说:“千万憋住!你是奉常大人,你是宗庙祭司,你是神明的使者,不能在这里笑!”
昌平君这边的人不管说再多,武将这边来来回回就一句话,那边只好改变策略,两方开始互殴:
昌平君那边人说:“蒙毅公子看着如此瘦弱,少府令一职如此辛苦,恐怕胜任不来吧。”
武将这边的蒙武,他身为蒙毅的父亲不好开口,一直都是王翦和他儿子王贲在说话,听见那边攻击蒙毅,这边王贲就说:“少府令掌宫掖事,又不是挑水挑粪,跟身体好不好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武将和贵族的区别,昌平君那边说话的的人被气了个脸通红,口里小声抱怨:“粗俗!”
这时蒙武忍不住辩解:“我儿看着虽单薄,但我蒙家的子孙,不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鼠辈!”
昌平君那边的王绾又想说:“金城……”
“好了!”昌平君本人也觉得有些说过了,忙打住,口里说:“还是等陛下定夺吧。”
嬴政懒洋洋的扶着额看着下方,他平时也这么懒,坐没坐相,但是言语间是轻松的,可是今天的这种漫不经心,怀瑾听出了他内里的一团烦躁。
嬴政看向尉缭这边:“你们三个怎么看?”
甘罗拉着尉缭后退一步,怀瑾心里骂了一句妈卖批,瞪了他一眼,然后上前两步道:“臣保举蒙毅公子。”
“是吗?尉大人和甘大人也这么想?”嬴政问道。
甘罗和尉缭一起回答:“臣的想法与中常侍一样。”还不是因为他们都看出嬴政最想保的,也是蒙毅。
见众臣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一边是怒目而视,一边是殷切期待。蒙毅还没什么表示,蒙恬犹为感激,他虽已升官,但在朝上面对各位大神,他依旧没有说话的份。怀瑾看着蒙恬,他脸上大有下次你叫我□□我也去的意思。
怀瑾硬着头皮,说:“少府令掌咸阳宫的各项事宜,也就是照顾陛下的生活起居。那么这种事情,一定是要由熟悉陛下的人担任。金城公子文武双全,当然很好,但是蒙毅公子曾在幼时伴陛下读书,论起熟悉,当然是蒙毅公子当先。”
这时昌平君那边唯一的武将桓齮开口了:“谁不知道中常侍与蒙恬交好,你自然向着他弟弟说话,听说你们都一起去嫖过妓了!”
大家哗然一声,有些尴尬,谁没去嫖过啊,但是你桓齮这么说出来好像不太好吧。有人为了附和他,给面子唏嘘道:“啊,怎么可以这样?”
桓齮大声道:“听说去的还是最下贱的娼妓馆,贩夫走卒去的那种!”
怀瑾简直想一口老血喷出来,她肚子里酝酿了一下,正准备回击,这时只听尉缭道:“啊,想起来了,你说西街那家对吧,我也去了,挺不错的。”
仿佛有乌鸦从头上飞过去,嘎!嘎!嘎!
怀瑾面露不屑,怼过去:“都是男人,嫖一下怎么了?至于拿这个说事吗?难道桓齮将军从没有碰过女人?我的天啊,该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太吓人了!”
桓齮大怒,冲过去仿佛要殴人一样,顾及嬴政还在上面呢,他转为低声怒骂:“你放屁!”
甘罗很及时的张嘴,他面无表情的望过去,眼睛里全是怜悯:“中常侍大人,你何必说人家痛处呢?这一点我可真是瞧不上你了!桓齮将军,没事,回头找我,我这里有药,专治不举。”
桓齮气的脸通红,吼道:“我没有不举!”
嬴政意思的咳嗽一声:“不许喧哗,中常侍,寡人也觉得你有些过分。”
怀瑾立即作了个揖:“对不住桓齮将军,我刚刚乱说的,您绝对没有不举,真的!”
然而她这么说,让桓齮更生气了,但她面目真诚的道歉,使得桓齮有气无处发。
反正大家算是看出来了,这三人绝对是一伙的,中常侍做什么决定,另外两位都会说好。
“还是请陛下定夺吧。”昌平君熊启又重复了一遍,让自己这边的人全闭嘴了。
安静下来,嬴政说:“刚刚中常侍说的在理,蒙毅曾伴寡人多年,在宫里也待过几年,他做了少府令,上手会更快。金城公子也不错,年轻俊杰,回头寡人让你上战场,自有建功立业的时机,不必在乎内宫小官。”
语言中不偏不倚,这一下大家谁都没话了。
其实蒙毅确实就是最适合的人选,怀瑾所说的原因只是其中之一,少府令这一职,大多是宦官胜任,讲起来名头可能不是那么好听。而且当了少府令,就再难往上走了。蒙家全家都在军营里,蒙毅是他们家保的一支独苗,万一战场不测,还有一个儿子在呢。蒙毅求的是安稳,所以才会在这个职位上更安心的干事。
就这样,蒙毅成了少府令。
天上又下起雪了,按秦历的时间现在已是二月末了。但是按以前在赵国的日历,腊月二十八,是怀瑾的生日。
不过怀瑾自个儿忘了,她只是早上起来发觉夏福不在屋里,觉得他起的有点早。再推开窗户,外面一片银白,又下雪了。
“瑞雪兆丰年啊!”怀瑾推开窗,风雪迎面扑来,她打了个哆嗦,披上斗篷去看屋外的兰花了。不知道天气忽然降温,这么大的雪,兰花都冻坏了好几盆,怀瑾心疼的把花盆挪进去。
“小娃,你起来了!”庄婆婆站在另一间屋子的窗口,笑吟吟的看着她。她平日无事都会晚起,两个老人却每天天不亮就醒了,在房间里一坐就是一天。
庄婆婆招招手:“来婆婆这里来。”
怀瑾应了一声,过去,一推开门,就见夏福从门后钻出来,吓了她一跳。夏福说:“主子生辰到了!”
桌子上摆了一碗面,面旁边放了一根蜡烛,夏福和庄婆婆把她拉到桌边坐下,夏福说:“不是说生辰时放一根蜡烛,许愿后吹灭,愿望就能成真吗?每年都这样,今年也别少了。”
有些酸酸的,庄婆婆和夏福坐在旁边,笑眯眯的看着她,庄老头躺在床上,也笑着看向她。怀瑾深吸一口气,憋回了泪光,她闭上眼许了一个愿望,然后将蜡烛吹熄了。
“你们在干嘛?”甘罗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趴在窗户边上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