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海岸,几只伞雀蹦跶几下,和和睦睦地凑在小窝里。
一声怒吼突然响起。
“废物!”
伞雀们惊慌失措地飞起,掉下几根颜色鲜艳的羽毛。
崎岖高耸的山石上,端坐着一位拄拐的中年人,左腿的膝盖裸露在外,是一片反光的铁皮。他厉声呵斥着面前不成器的弟子们,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连打捞工作都做不好,还想继承我的衣钵?”
纯白铃兰女士早就习惯了他的音量,她带着十星慕走到一群人面前:“算了吧锯腿先生,是我的小朋友先一步捞到了你的铁盒。”
“哦?”锯腿先生斜睨一眼,锤了锤拐杖,“那上前来。”
十星慕从纯白铃兰女士身后走了出来,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她双手捧着那个黑匣子。
“模仿是一门艺术。还需要人生的阅历。”锯腿先生打量着她,“一打眼看上去,就知道你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
十星慕有些受伤。
“不过,算了。谁让我是个讲诚信的好先生呢。”锯腿先生说,“要想继承我的藏品,就先去枫丹廷好好看,好好学一点人情世故。”
“我给你布置几份作业,你看着去办。”
作业。
不知为什么,这个词语一出来,十星慕莫名哆嗦了一下。
好像有些不妙的回忆浮上心头。
“行,那就麻烦了。”
纯白铃兰女士倒是对这个结果不感到意外。她揉了揉十星慕的脑袋,两个人转身离去了。
背后,锯腿先生说:“我这儿可不是托儿所啊,纯白铃兰。”
“先生,您觉得,我们这种人能教出什么好东西呢?”
纯白铃兰女士悠然地说,她回头,与锯腿先生对视,两个人心照不宣,诡异地发出咯吱咯吱的笑声。
十星慕捧着黑匣子,无聊地站在一旁等着,脚尖在地面画圈圈。似乎听到了关于自己的讨论,她茫然抬眼,皱起鼻子嗅嗅。
有失控的发条机关的味道。
“弱肉强食,丛林法则。”锯腿先生翘起机械义肢,老神在在道,“颠扑不破的道理!要是养只小白兔出来,怕不是一个螃蟹就能夹断她的细胳膊!”
沙滩石头松动,一只黄色的小螃蟹露出了脑袋。下一刻便被一个齿轮踩回了沙堆里。
掩藏在树丛中的发条机关骤然旋转着机械臂冲了过来。
“妈呀!”
锯腿先生一个猛子蹦半米高,拄着拐杖踢踏踢踏地奔跑,怒吼着:“徒弟呢!徒弟来扶一把!”
生命关天,学生们被他教得很好。弱肉强食嘛,他们跑得比他还快。
纯白铃兰“啧”了一声,正想扯一把十星慕抓紧走,懒得看这一出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好戏。
手却抓了个空。
十星慕不知何时窜了出去。
她挡在锯腿先生面前,指尖触碰到发条机关的外置能源,紫黑色的荒性光芒瞬间湮灭。
十星慕忽然开口:“它应该认识我了。”
“嗯?什么?你们之前见过吗?”
“不是的。是因为它[眼熟]了。”
她指向发条机关噌噌冒出火星的眼眶,煞有其事地说。
“……”
纯白铃兰女士:“哈?”
她顿了一下,然后相当怀疑人生地询问:“这是个笑话吗?我该笑吗?这时候应该笑的吗?”
纯白铃兰女士对上十星慕有些期待的眼神,不确定道:“那……哈哈?”
*
露泽咖啡厅开在枫丹廷的瓦萨里回廊,店主阿鲁埃今天迎来了两位特殊的客人。
“欢迎光临露泽咖啡厅,请问两位想吃点什么?这里售卖最苦的咖啡,也有最甜的点心。”
甜点心!
十星慕眼睛亮了亮。
“两杯最便宜的咖啡,谢谢。”纯白铃兰女士无情说道。
阿鲁埃点点头:“好的。”
“请你对自己的基本状况有点自知之明。”纯白铃兰女士告诫她。
十星慕惆怅地叹气:“谁让我经济不自由呢。”
两个人找了露天的椅子坐。十星慕没精打采,整个人趴桌子上,想着怎么完成锯腿先生布置的任务。她回头望见纯白铃兰女士捧着纸杯咖啡,不时探头,心思仿佛已经飞了出去。
这时她才发现,这附近有许多许多的人,目光都克制不住地往高处望去。
人潮之间浮现出一种欢欣雀跃的冲动,仿佛迫不及待想冲出去撞人的林猪。
十星慕捧着纸杯咖啡,探头探脑,分心尝了一口咖啡。
下一刻她皱巴起小脸。
好苦!
在她四处寻觅哪里有清水的空档,仰头却对上一双同样带点银灰色的幽邃瞳孔。
那人衣饰繁复,全身上下几乎没有裸露在外的皮肤,就连两双手都紧紧戴着严丝合缝的黑色手套。
他不紧不慢地踱步在晴朗的街道上,偶尔会与路过的美露莘微笑示意。
一旁的纯白铃兰女士幸福地捧心,看上去要晕倒了,发出快要抑制不住的小声呜咽:“他看过来了!他看过来了!那维莱特大人,为了您我什么都愿意去做的呜呜……”
不仅仅是看过来。
他似乎还朝这边走过来了。
十星慕面色凝重地推推纯白铃兰女士,她好怕她一个不注意就激动得晕过去。
在纯水精灵早已绝迹的枫丹,如今突然有一只纯水精灵怡然自得地坐在白日的枫丹廷。
那维莱特思考着,是受人指使?还是有什么要紧事?
“你好,冒昧打扰。”那维莱特站到两人面前,高大的身躯投下阴影,看上去很有压迫感,“我是枫丹最高审判官那维莱特。不知阁下前来此处是有什么要事?”
不知为何,十星慕仿佛感受到一种属于久远时光之前的龙息。
她捧起廉价的纸杯咖啡,回忆起锯腿先生布置的作业。
锯腿先生的原话是:“艺术,当然是不拘于形式的,大胆的!我曾用切下我的机械义肢用以宣传本人艺术的理念,相信你也一定能找到相似的办法获得人们的目光。不说多了,起码得超过我吧!”
但十星慕的直觉让她在说出口时委婉地修饰了一下:“感受人情世故。”
总感觉,如果直接说出来的话,会被附近的警备队员当场扭送押走。
久居人间,却自诩始终游离在尘世之外的那维莱特陷入沉思。
过会,他深有同感地点头:“那确实是一个很有深意的命题。请自便。”
然后他离去。小高跟在地板发出清脆的响声。
两人的交谈时间短暂,却引发了不小的轰动。十星慕明显感到投射到她身上的注视变多了。
锯腿先生所说的,要超越他当初锯腿吸引人的目光……十星慕认真思考在那维莱特先生面前表演木头锯腿的可行性。
不过当她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被纯白铃兰女士狠狠制裁了。
“——不可以!”纯白铃兰女士激动地说,“怎么能让那维莱特大人看见这种事情呢!”
两人的交谈声有些大,一旁的警备队员暗中观察着她们。
敏锐地捕捉到“那维莱特大人”这类关键词。
是哪个地下组织的团伙来这刺探情报了?
他警惕地记下两人面容。
以午后享用咖啡的借口,实则打探最高审判官的行踪,甚至还引起了大人的注意,背后一定藏有不可告人的阴险目的。
与此同时,另一边。
锯腿先生躲藏在草丛中,冷笑道:“我就知道这俩人没安好心。”
“瞧瞧那十星慕,以我艺术家的敏锐,一眼就能发现她跟最高审判官的近似外观!眼睛的颜色都差不多!”
锯腿先生的弟子恭恭敬敬地问:“那师父,你发现了什么?”
锯腿先生笃定地下结论:“根据艺术创作中的‘相似亲子定律’,十星慕——一定是那维莱特失散多年的女儿!她必然是卧底,跟审判官里应外合,要一举端掉我们这个老巢!”
弟子佩服地鼓掌:“不愧是师父!一下就识破了他们的诡计!”
不如将计就计。警备队员这样计划。
那就请君入瓮。锯腿先生如此谋算。
午后阳光舒适,十星慕惬意地眯起眼睛。
莫名的她感到四周有两股不寻常的视线,不过她都忽视掉了。
好想吃甜点心。
十星慕幽怨地望向咖啡馆。
*
“这个可以吗?”十星慕趴在酒台子上,指着放在最外面的一个绿色玻璃酒瓶,酒瓶周身有灰色和深绿色调样式的装饰布段,模样看上去有种亲切的熟悉,“太贵的话就算啦。”
“这点酒钱还是有的。”纯白铃兰女士说,“谁乐意把摩拉花到甜甜腻腻的点心上。”
纯白铃兰女士短暂的住所位于灰河,在枫丹廷的地下,要爬过很长一段的梯子。中途十星慕好想变成一滴水自由落体。
纯白铃兰女士喜欢喝的是苹果清酿酒,十星慕从未尝试过这种发酵液体,新奇地张望一会,才决定要拿那瓶深绿色的。
“你看,它像不像一个人啊?”十星慕突发奇想地把灰色的布料挪到瓶颈,“这就是头发。”
然后她把深绿色的布料捆到酒瓶背面,而这是一个披风。
纯白铃兰女士:……
怀疑这孩子的年龄。
纯白铃兰女士:“你多大了?”
“嗯?”十星慕想了想,诚实地说,“不知道。”
五百年?一千年?确切的年份并不清楚。
据说每只纯水精灵都会被官方登记在册,但那已是逝去的前代神明的举措了。
十星慕盯着晃荡的酒水,她一手支着脸,卷发披散在肩头。酒吧昏黄朦胧的灯光映照下来,玻璃杯折射出零零散散的光线。她浅浅尝了一口,是很奇特的味道。
听说森林里的松鼠喜欢搜集松果。它们有时会忘记藏到了哪里,等到寒冷的冬季来临,迷糊的松鼠偶尔会在路途中惊喜地发现埋得满满当当的一堆果子。
大概她就是其中某只正行走在路途中的糊涂松鼠吧。
纯白铃兰女士的酒量很好,没有那种有些东西不能让小孩碰的意识。所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十星慕已经在用脑袋往空气上画圈圈了。
纯白铃兰女士搁下酒杯,头疼地把她扶正:“还清醒吗?”
这人晕乎乎地说:“好像不清醒耶。”
“你家里人……算了,养你的人没教过不要随便喝太多吗?”
十星慕歪了歪头,仅凭一点印象说着:“他让我写作业。”
哦,那还是比较负责任的监护人。
纯白铃兰女士姑且认可了,然后就听到怀里柔柔弱弱的一团水蓝色毛绒绒接着说。
“我喜欢缠在他脖子上。”
“哐当!”
黑金酒吧的桌子传来剧烈的响动,是玻璃杯被人捏碎的声音。酒保朝她们那边看了一眼,纯白铃兰女士勉强整理好情绪,扭头对酒保说:“抱歉,我会赔偿。”
酒保颔首:“请不要扰乱公共秩序。”
纯白铃兰女士深吸了一口气,继续低头问:“还有别的吗?那个家伙有没有做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情?”
十星慕微微皱起眉,她的脸颊连着耳根一片泛红,眼神游离,缓慢地开口说:“有啊……我不是很乐意被他装进袋子里拎着,遮住视野,就看不到外面了……”
纯白铃兰女士再次深深呼吸。
黑话是他们这一行常用的伎俩,将某些不可明说的内容用日常用品进行指代替换。
仅仅透露的几个词汇,足以让她明白这少女背负着怎样艰辛沉重的过往。就连她的名字,也只是随意被撕扯下来的一张纸条。
“好了。不用说了。”
纯白铃兰女士坚定了把那人送进梅洛彼得堡的想法。
“他要是还敢来找你,姐姐帮你把他揍回去。”
*
最后被安置到纯白铃兰女士隔壁的一个小房间。
房门被轻轻合上。
十星慕安稳地睡着,呼吸均匀。
静谧的夜色,灰河位于地下,没有太阳。
用于照明的炉火一闪一闪地跳跃,透过缝隙,散落的影子铺陈在熟睡的少女身上。
她像是在做一个梦。而无论是什么生灵,在一场醉酒之后的梦中,行为都不是可控的。
复苏的力量幻化成浅淡一层的光雾,有只小海獭悄悄地从地下纵横交错的水管中溜了出来。
本来应该是一场任其自流的,漫无目的的旅途。小海獭的爪子上绑着翡翠绿的绸缎,豆豆眼转了转,遵循着本能,往某个梦境里钻进去。
一路的风没有冲刷干净她的酒气,也没怎么把她吹清醒。
她找到了其中一个梦境。
那个梦境中的人,脑袋顶上有一缕看起来就很好揪的灰发。
小海獭好奇地看了看,欢快地叫了一声就扑过去。
但那人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反手就逮住了她的脖子。
他把她拎到了跟前,有好一会都在沉默。
就在小海獭以为这人不会说话是哑巴的时候,这人慢悠悠地开口:“几天就学会喝酒了?”
潜意识里忽然涌出不妙的预感。
十星慕的尾巴开始炸毛。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来历不明的十星慕
警备队员:地下组织的成员
锯腿先生:审判庭的卧底
那维莱特:尝试融入人类的纯水精灵
纯白铃兰:太可怜了!!我崽!!!
感谢在2023-11-30 22:41:38~2023-12-01 22:4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哟呵 50瓶;大大,更新,饿饿 5瓶;棕香、三点水的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