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你刚说什么,”齐子元有些茫然地扭过头看了陈敬一眼,又转过脸看着面前的内侍,声音提了几分,“什么叫畏罪自尽?!”

  那内侍迟疑了一瞬,刚准备张口解释,就被陈敬的惊呼声打断。

  “陛下!”眼见齐子元身形晃了晃,陈敬急忙伸手扶住他的手臂,“您没事吧?”

  临近晌午的阳光格外刺眼,直晃得齐子元头晕目眩,耳中也嗡嗡响个不停。

  他抬手捂了捂耳朵,回眸迎上陈敬满是担忧的双眼,又扫了眼因为自己的反应明显慌乱的内侍,强迫自己定了定心神,低低道:“朕没事。”

  说完,齐子元深吸了两口气,格外冷静地推开陈敬搀扶自己的手,一字一顿道,“朕要去趟京兆府。”

  “……是,”陈敬将他面上的神情收入眼底,犹豫了一下,还是微微躬身,“奴婢这就去准备马车。”

  一路往京兆府而去,齐子元再没说过一句话,只趴在车窗上一眨不眨地看着街巷上往来的行人,看起来格外的平静。

  跟在一旁的陈敬却愈发担心,想说些劝慰的话,又不知道要从何说起——京兆府只送了这么一句话过来,前因后果具体情况全都一无所知,这种时候再说些什么,都是无谓而已。

  也只能任由这份沉寂蔓延下去。

  从皇城到京兆府短短一段距离变得格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在京兆府门口停下来,陈敬在心底悄悄舒了口气,凑上前低声道:“陛下,京兆府到了。”

  回应他的是一双格外沉静的眼睛。

  “陛下,”陈敬的声音更低了几分,语气愈发小心翼翼,“您还好吧?”

  “无事,”齐子元轻轻摇头,站起身来,“走吧。”

  京兆府内已经乱成一团,府役们进进出出,是和上次来时迥然不同的忙碌。

  齐子元来的匆忙,并未提前让人传信,因而直到他带着陈敬和几个近卫一路进到内院,一大早就因为查案而汇聚在京兆府内的人才得了消息,急急忙忙迎了出来,躬身施礼:“参见陛下!”

  齐子元看向站在最前面的孙朝,黑白分明的眼底不见丝毫波澜,更没有了平日里的温柔笑意:“孙大人。”

  “臣在,”孙朝抬头,正迎上对方仿佛是看陌生人一样的目光,喉头微颤,突然跪倒在地,“臣失察,请陛下治罪!”

  他身后的曾蔼、吕励还有京兆府内的少尹等一干人见此状也急忙跟着跪地:“请陛下治罪!”

  齐子元垂下目光,一个接一个地扫过面前的人,最后回转视线,又看向了孙朝:“他在哪?”

  “还在原处,”其他几人皆是一愣,只有孙朝反应过来,语气里带着犹豫,“但宋大人死状……臣担心陛下您……”

  听见那个“死”字,齐子元瞳孔剧烈地收缩,负在身后的右手死死地攥紧了袖口,默不作声地穿过还跪在原地的几人,径直往后宅而去。

  话只说了一半的孙朝愣了愣,手忙脚乱地起身跟了上去。

  空屋里的陈列一如前一日,甚至因为阳光正明媚,能够更清晰地看见屋里的一切。

  包括宋清。

  “宋……”

  齐子元喉头微哽,仿佛怕惊扰到谁一样放轻了脚步,缓缓地走进了这间逼仄狭小的屋子,在书案前慢慢蹲了下来。

  宋清正无知无觉地伏在书案上,素来清俊的一张脸肿得吓人,没有合上的双眼泛着血一般的红。

  那模样其实是极为可怖的,也难怪刚刚孙朝会担心,齐子元却没有一丁点的害怕,反倒是在书案前坐了下来,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这个曾经彻夜长谈却再也不能给自己一点回应的人。

  其实直到马车停在京兆府门前的时候,齐子元心中还存有那么一丝幻想。

  或许是中间传话的人除了纰漏,又或者是为了案件能有进展故意的说辞……前一日还答应会保重身体帮自己主持殿试的人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死了呢?

  然后迈进这间屋子,也彻彻底底地打破了那最后一丁点幻想。

  他恍然清醒过来,这是个人如草芥的朝代,在穿过来的第一日,不是就见识过吗?

  他们不光要你的命,甚至还要让你在死后背上畏罪自尽的污名。

  畏罪,自尽?

  齐子元抬眼,扫过书案上明显看了一半的书册。

  这样的宋清何来的罪,又怎么可能自尽?

  门外隐隐地传来了脚步声,还有极力压低声音的议论,虽然听不清楚,入耳只觉得格外的嘈杂纷乱,勾得齐子元心头逐渐生起了怒火。

  他知道这是迁怒,却还是猛地抬头,对着门外轻喝道:“几位大人要不要到朕跟前来说?!”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寂,天地间好像在一瞬间就清静下来,只剩下齐子元和他面前宋清的尸首。

  缓缓抬起手,将那双始终圆睁的眼睛合了起来,齐子元终于低低地开了口,唤出那个从进门后就哽住的名字:“宋清。”

  只两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

  对着一具尸首还能说些什么呢?

  说自己一定会查清整个案子,抓住凶手,说自己一定会还他清白吗?

  那是活着的人本就该做的事,说出来也不过是给自己心底一个慰藉而已。

  人死了就是死了,做再多承诺再多保证也换不回来了。

  换不回来了……

  这个念头涌起的瞬间,齐子元感到心口也跟着疼了起来,下意识地将自己蜷成了一团,好像这样才能舒服一点。

  然后他感到有一只微凉却宽厚的手掌遮在了自己眼上,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低低地响起:“这不是你的错。”

  “皇兄?”

  齐子元下意识扭过头朝身后看去,眼泪从眼角汹涌而出,沿着脸颊滑落,一直落到颈间。

  看着面前那双通红的眼睛,齐让半蹲下身:“想哭就哭吧。”

  “好。”

  齐子元闭起眼睛,双手掩面,真的毫不克制地哭了起来。

  齐让挨着他坐下,抬眸朝书案上看了眼,不忍地闭起了眼睛。

  就这么不知道坐了多久,齐子元终于放开手,一方锦帕立时递到了眼前。

  哭了太久,他的声音都有些沙哑,还带着未消散的哭腔:“皇兄,你怎么来了?”

  “陈敬让人传了口信到永安殿,”齐让说着话,目光看向书案上的宋清,“我总要来看看。”

  “宋清根本就不可能畏罪自尽,”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将那方锦帕死死地捏在手里,齐子元咬牙道,“有人陷害他还不够,还要他的命!”

  “宋清的秉性确实不可能自尽,更不可能在清白还未分明的时候自尽,”齐让拍了拍齐子元的肩,“叫孙朝进来,先问问再说。”

  “好。”齐子元应了声。

  孙朝等一干人一直候在门外,只齐子元一个指令,便立刻进门来,先瞧见了坐在圈椅上的齐让,偏转视线才看到还坐在书案前的齐子元,还有在他身后,伏在书案上的尸首。

  眸光立时暗了几分,而后才回过神来施礼:“陛下,太上皇。”

  齐子元将他神情的变化都收入眼底,也扭过头朝身后看了一眼才开口:“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才哭过的小皇帝双眼通红,刻意压低了声音也能听出其中的不自然,加上因为在地上坐了太久而留下了皱褶的衣袍,怎么看都是狼狈的,却莫名其妙地多了平日里少有的气势。

  或许因为那双漠然的眼睛。

  孙朝抿了抿唇,开口道:“仵作勘验说是砒霜……这屋子门窗都是紧闭的,府役也一直守在门外,没听见有什么响动,只有桌边散落了一封没写完的奏章,上说‘愧对陛下’,所以几位大人推断,宋大人是畏罪自尽。”

  话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愈发低了下去,从怀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浸了一大块墨迹的纸,双手呈给了齐子元。

  从齐子元的视角来看,那根本算不上是什么奏章,倒更像是一封信,虽然只有一句话,但从最前的称谓来看,确确实实是写给自己的。

  “臣蒙陛下圣恩,深表惭愧……”

  “皇兄,”将信上的几个字反复看完,齐子元转过视线,将那张纸递给了齐让,“这是宋清的字吗?”

  齐让接过信纸,垂下视线仔仔细细地看过,而后点头:“是。”

  “我知道了,”齐子元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却不见任何情绪,只一眨不眨地看着孙朝,“孙大人刚刚说,其他几位大人推断宋大人是畏罪自尽,那你呢?”

  孙朝微滞,本能一般朝书案上又看了一眼,而后开口:“臣平日里与宋大人交集不多,但对其秉性也有所耳闻……虽然在宋府找到了冯安平的书信,想要以此来给宋大人定罪也是绝不可能的,所以,若臣是宋大人,无论如何不会在这种清白未定的时候寻死的。”

  他说着话,长长地叹了口气:“大丈夫立于天地间,纵使是死,也是要清清白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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