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个切入点本身也不好下手,叶逐明已经匆匆翻了一遍江锋的履历和资金财产往来调查记录,干净到纪委见了都要夸一顿的地步。
梁赋听了他的话,默不作声地吸了一口烟,阳台风大,吐出的烟圈刚显出形状就散了。
他两道浓眉紧皱,唇抿了抿,叹气。
“叶队,咱们是同行,没证据我也不能乱讲。”梁赋指间的烟滑落在地,他伸脚碾了碾。
叶逐明心里惋惜,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东西了。
梁赋道:“真要说起来江锋也可怜,住了十几年单位宿舍,去年才在理耀路的西盟小区买了套房,没住几个月就走了。”
叶逐明挑了挑眉。
梁赋冲他咧嘴一笑,旋即告辞。
皮鞋踩在地面动静不小,巴麻听到他离开,这才抱着打好的资料探头:“老大,走了不?”
叶逐明朝他招了招手,等巴麻过来后他拿起上面的资料翻了翻,修长食指顺着纸面划到一个地址。
秦微市嘉陵区理耀路西盟小区1-4-0602。
见叶逐明皱眉看着江锋住址,巴麻便道:“老大,我已经查过了,江锋名下就这一处房产,还贷了16万没还清呢,首付月供都是存款和公积金买的……”
他本意是想说江锋这清贫的模样不像是违法乱纪的人,但叶逐明这时接了个电话,巴麻听他叫了一句“林处”,知道是省厅调查组打来的。
叶逐明应付几句,挂了电话后对巴麻道:“市局盘副局长组了个接风局,你跟迟诨一起到游云酒楼,替我出席,你看着帮她挡点儿酒,别让她喝太多。桌上机灵点儿,不该说的别往外抖。”
其实他们这边夷靖局基本都是千杯不醉的海量,说让巴麻去给迟诨挡酒不至于,但迟诨到底是个女人,还是个美貌未婚的女人,叶逐明多少有些放心不下,便捎上了他。
巴麻满口答应,又问叶逐明怎么不去。
“我要去另外一个地方。”叶逐明道。
陆昼和迟诨刚到酒店,迟诨就接到了叶逐明的电话,刚听了几句她秀美的眉毛就皱起,最后不情不愿点头:“行吧,我换身衣服就来……陆昼?他在我身边,要带他一起过来吗……行,我让他到那边儿等你。”
陆昼直直看着迟诨,她挂了电话后道:“老叶的电话,我给巴麻替他出个饭局,另外他让你现在就到西盟小区等他,地址发给你,你打个车去吧。”
陆昼点头,迟诨独自带着材料进了酒店,这会儿已经过了下午5点,进入下班高峰期,等他打的车到西盟小区的时候,叶逐明已经到了。
这寒冬腊月里,叶逐明就穿了一件衬衫和无领大衣,修身牛仔裤裹着两条笔直长腿,末端被黑色马丁靴紧紧收束。
他立在风里,一头过肩金发被吹得肆意飘动。
也不知是因为做过模特还是因为担着公职,叶逐明站立的时候姿态笔挺,优雅得像一只立在旷野上的鹤。
虽然这只鹤的手里提着两碗热气腾腾的过桥米线。
陆昼走过去他就问:“饿不饿?我刚看了下,这边就这一家店,新楼盘周边还在开发,先将就将就,忙完带你吃夜宵。”
陆昼道没事,在叶逐明把袋子递过来时却没接,反而问:“你不冷吗?”
叶逐明:“你就说帅不帅吧!”
陆昼笑着说帅,然后把自己系着的围巾取了下来,轻轻套在叶逐明脖子上。
“太帅了,得遮着点儿,不然别人都盯着你看,我要吃醋的。”
羊绒围巾柔软熨帖,还带着温暖的体温,叶逐明沉默地盯着陆昼,任由他动作。
陆昼穿得厚实,灰色的长款鹅绒羽绒服把他整个人都裹了起来,叶逐明盯着他露出来的脖子,伸手唰一下把羽绒服拉链拉到顶。
两边的衣领迅速往里竖立,一直遮到鼻梁。
陆昼瞪着两个眼珠子疑惑地看着他。
叶逐明唰一下把拉链拉下。
又唰一下往上拉。
再唰地拉下。
陆昼:“…………”
叶逐明自娱自乐拉了几个来回,等到陆昼整理好围巾才松手。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陆昼问。
叶逐明:“这里是——”
话戛然而止,陆昼发现叶逐明头发末端被掖在围巾里,对着手呵了口气,搓热后再度伸进叶逐明脖子里,小心翼翼把头发往外拨。
“是什么?”陆昼顺口问。
叶逐明顿了顿:“我要说什么来着?”
然后陆昼咧嘴笑:“我们来这里,因为这里是?”
叶逐明哦了一声:“因为这里是江锋的家,我来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要说江锋买房子也买得古怪,地势偏僻,周边还是高矮交错的新建楼盘,挂满脚手架和安全网,在傍晚显出一片暗沉的墨绿色。
新小区物业管理松散,叶逐明两根烟递进保安室,就跟陆昼进了小区,来到了江锋的家。
小区一梯四户,江锋这层除了他家,隔壁三间都还没装修,叶逐明给陆昼分了手套脚套,带上后小心撕下封条,掏出从痕检讨来的钥匙开了门。
“你要是看到什么不对,可以叫我——但是尽量不要碰里面的东西。”叶逐明提醒他。
陆昼点点头,跟着叶逐明进了屋。
江锋房子装得很简单,进门后是一对巨大的巴西木盆栽,整体高度超过两米,叶逐明进门就先拉开鞋柜,见里面都是男士鞋,他微微撇嘴,合上柜门。
跟在叶逐明身后的陆昼不敢乱动,四下看了看,好歹家里是做房产的,估量江锋这房子一百五十个平方,四室两厅,除了主卧就只在另外一间房摆了床,连床上的被褥都没铺,另外两间做了书房和健身室。
典型的单身汉做派。
他束手束脚,叶逐明却没有太多顾虑,直奔江锋卧室开始东翻西找,陆昼本想上去帮忙,手机响了,叶逐明知道陆昼跟两个大学校友合伙开了会计师事务所,虽然平时陆昼都做甩手掌柜,但年底了各类决算报表总要过一遍,于是便摆手让陆昼先忙他的,陆昼只好退到客厅接电话。
他跟合伙人打电话的时候讨论得有点儿久,开着免提就点开邮箱翻看起了对方发来的预算报告,一边看一边提出自己的修改想法,等到挂电话时已经过去十几分钟,他有些心虚,刚要进去帮忙,门口就传来一个疑惑的声音。
“你是谁啊?”
陆昼一惊,回头见门口有个五十来岁的女人,一手提着垃圾一手提着剑,看着像吃了晚饭要下楼去跳广场舞的。
她眯着眼,上下打量陆昼:“你在江队长家里做什么?”
……看来是知道江锋身份的邻居。
陆昼温和一笑,摸出兜里的证件递给女人。
“阿姨,我是隔壁都承市公安局的,这次来秦微出差,有点案件材料还在江队家里,我过来拿一下。”
不知道江锋的死传没传开,陆昼也就没提。
阿姨放下垃圾,警惕地接过证看了半天,这才还给他。
“我的儿子也是警察,不过他是交警,上星期他给我说江队长车祸死了,我还不敢相信。”阿姨像是感叹,“江队多好的小伙啊,年轻有为,要不是谈了女朋友,我都想把自己侄女介绍给他……”
陆昼突然道:“江锋有女朋友?”
阿姨:“你不知道哇?哎你是其他市的肯定不如我们隔邻隔壁清楚,我好几次下楼看到那个小姑娘跟他一起,不过那个女娃娃确实比较年轻,看起像个大学生,小江也不好意思,我们问到都是说那是他妹妹,还是那个女娃娃主动说的是他女朋友……”
啧。
陆昼嘶了一声,问:“那你知道那个女孩子叫什么吗?”
阿姨摆手:“哪里问得那么清楚——不过小江虽然不说,我也晓得他女朋友做啥子的,就是在落玉海洋公园里那个表演美人鱼的。”
聊起八卦阿姨明显兴致盎然,摸出手机点开相册给陆昼看,熙熙攘攘的广场上阿姨抓举着丝巾四十五度角笑对镜头,后方是醒目的LED标识。
落玉海洋公园。
她还想翻几张介绍介绍,微信电话响起,大概是老姐妹催促,阿姨连声应着马上下楼马上下楼,便挥手给陆昼道别。
“我不给你紧斗摆了,你都是警察,想调查个人还调查不到啊。反正我上个月去海洋公园看到那个女娃子在里面,你也可以去哪边问一下。”
阿姨腿脚灵活,陆昼叫不住他,只能和上门,进了卧室准备跟叶逐明说一下刚刚听到的消息,却没见到人。
“逐明?”
“这儿呢。”
陆昼循声进到书房,叶逐明坐在书桌前,桌上摆着两个拆开的牛皮纸袋,看着像是卷宗。
“过来。”叶逐明对他招手,等到陆昼过去时对他指了指那边缘发黄的纸张,“知道这是什么吗?”
陆昼摇头。
叶逐明:“江锋办的第一个案子。”
陆昼有些疑惑地啊了一声。
“我刚才让小园查了一下江锋,这个人在高考那会儿有过一个女朋友,俩人高考结束约好毕业旅行,结果女朋友在等他的时候被个亡命徒抢劫杀害了。案子挂在秦微这边,一直没破。
“后来江锋读了警校,以他的成绩原本可以进省厅,但是自己执意回到秦微,开始翻旧账,把杀害他女朋友的那两个罪犯从缅甸抓了回来,那年他23岁。”
陆昼看到手里的判决书,那两个罪犯以强奸、贩毒、故意杀人等数罪并罚,在被抓捕回来的第二年就执行了死刑。
那判决书的下方是几排遒劲古旧的字迹,旁边还有几团水渍。
浮莜,六年了,我终于为你报了仇。枪响的那一刻我好像看到了你。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我再怎么翻相册,你也从来不愿进我梦里。
你大概恨我,我也恨我自己,如果那天晚上我早一点出门,如果天不下雨路不堵车,我们不会是这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