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翌日江怀雪清醒时只觉得头痛欲裂,免不了向叫他起床的江逐星抱怨:“做什么这么早叫我……”

  “爷,午时都过了。下人来了七八趟不敢叫你,这才让我来……”

  “啊?”

  江怀雪只觉得有一段时间平白被偷去了似的,望了许久的天花藻井才勉强把七零八落的意识拼凑在一起。

  “书锦!”江怀雪像是想到什么猛地起身,又是一阵头重脚轻的眩晕,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扶着额头缓了口气,刻意装得平和道:“书锦,今天走?”

  “……”江逐星早就看穿了他,沉默了片刻,叹气道:“听永兴说,裴大夫天刚亮就走了,就带了一个药箱一个包袱,想来现在早已出城了吧。”

  “你没去送他吗?……马车,怎么没派马车?……”江怀雪心底浮上一阵急躁,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

  江逐星瞥了他一眼,心底无奈,语气也不由得生硬道:“您说送到哪才合适呢?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裴大夫不是出趟门,他是彻底走了。是您说的,事到如今,当断则断。”

  江逐星不愧是最了解他的人,兜头一盆冷水就让他清醒过来,江怀雪目光空洞,沉默许久只嗯了一声,又背过身拉上被子:“你出去吧,我要再睡一会儿。”

  江逐星很清楚裴书锦之于江怀雪的意义,他看似潇洒豁达地放裴书锦离开,自己却像是被抽走了生气一样要死不活,江逐星纵然恨铁不成钢,可是转念一想,江怀雪再怎么强大,始终也有他不堪忍受的,都到了这个地步,逼他振作起来又有什么用呢?何尝不是另一种残忍。

  可没想到江怀雪这一躺下去就再不起来了,接连几天饭不吃药不喝,消极避世,好像嫌自己仅剩三四个月的寿命都太长一样。

  府里上下都急得团团转,可是江怀雪像是完全对外界丧失了反应,最后只能江湛来哄他叫他,他也是最多是起身喝一点水,饭和药却是吃进去就会吐,全然是无可救药的样子,吓得江湛抱着他直哭。

  江怀雪便是中蛊以来也从未有过这样全无生气的模样,这让江逐星前所未有的焦躁,实在无法,与项映晚交待道:“你照顾好爷,我去请曹大夫来。”

  项映晚看着江怀雪如此受罪,连日也是备受煎熬,有些急切道:“眼下扬州城也只有曹大夫的医术可堪托付,可曹大夫不是从不出诊吗?”

  “我来想办法,绑也将他绑来。”江逐星没再多犹豫,披了斗篷决然而去。

  江逐星一走又是两个时辰,天都快黑了,江怀雪吃不下东西已是第五天了,便是铁打的也受不住,何况他本就是性命垂危之人,项映晚也悬着一颗心,与永兴永和他们一道端着粥药伺候在侧,众人的皆是忐忑难安,劝慰的话几乎说尽了,就指望着他再尝试吃上两口。

  “你们都走不行吗……让我静静……”

  每个人都想让他吃饭吃药,下床做事,江怀雪感到愈加烦躁,他不明白这些人是要干什么,就不能让他自己安静地躺着吗?为什么都要来打扰他。

  “曹大夫快请!”

  酉时刚过,房门应声而开,江逐星的声音传来,很快他便领着一个长者进来,那人长须飘扬、精神矍铄,一看床上病恹恹的江怀雪,便风风火火地走近,打量着江怀雪挖苦道:“这娇生惯养的大爷又是怎么了?我曹某人自打二十年前立下再不出诊的规矩,就破过两次例,上次是你十岁那年吧?没想到这次又是为了你!……要不是看你娘和你老子的情分上……”

  江逐星无奈,替曹大夫放下药箱,面露忧色道:“曹大夫,您海涵,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爷已经五天吃不下东西了,现在情况真的很不好。”

  曹大夫嘴上抱怨归抱怨,心中自然多少有数,连忙伸手去搭江怀雪的脉,江怀雪却觉得这些声音吵得他头疼,伸手就挥开曹大夫,扯过被子有气无力道:“不要管我,你们能不能都出去……”

  江逐星也不惯着他,直接上手按住他,示意曹大夫把脉问诊,江怀雪已经到了这番境地还以仅剩的力气胡乱挣扎着,颇有些焦躁道:“出去!出去!江逐星!你做什么……你们就放过我吧……”

  “爷!”江逐星有些生气,眼眶都开始泛红,他用力摁住江怀雪急切道:“你到底是怎么了?事在人为,你何必这样糟践自己?!你江怀雪就算是死,不也要死的体面从容吗?若是让裴大夫知道您这个样子,他该多失望!”

  江逐星明显感觉江怀雪刚刚还在竭力挣扎的手抖了一下,他便趁热打铁道:“你若是不好好看病养身子,我现在就着人四处去找裴大夫,让他回来看看你的模样!”

  江怀雪终于不再挣扎,他面色苍白,彷佛任人鱼肉一般全无生气地躺着,许久才认命地涩然苦笑道:“逐星……你呀……”

  曹大夫看人终于消停了,趁机先施了几针让他明神顺气,而后摸着胡须给他诊脉,许久才唉声叹气道:“江怀雪,你这是自己不放过自己。我说,你在这扬州城里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到底有什么过不去的,要把自己折磨成这样?”

  江怀雪双眸紧闭,缺乏情绪道:“曹大夫,您下了方子便走吧,不要在我身上白费功夫了,我没有多少日子了,不要累了您神医的名节。”

  “什么?“曹大夫莫名其妙道:“你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大爷,纵然有些心魔闹腾一阵便过去了,怎能有这样的轻生厌世之心?好人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对得起把你捧在掌心的亲娘老子吗?!”

  江逐星终于听说不对劲之处,有些狐疑道:“曹大夫,不是爷他轻生厌世……是他身中蛊毒,寒症侵体,已经无力回天,就连南疆苏景行都说活不过年底……”

  “什么?!”曹大夫又讶异道:“你们逗我开心呢?哪来的什么蛊毒?遑论寒症?他这就是犯了心病,神思不济,导致肝气郁结脾胃不和,若是自己想开了,药都不用喝,养上个把月就生龙活虎了,什么叫无力回天?!”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茫然失措匪夷所思,江逐星许久才反应过来,追问道:“曹大夫,您、您说什么?没有蛊毒?……”

  “你们不会是让哪里的江湖骗子给诓了吧?江家的名号不是响当当吗?还有人敢骗到你们头上?……”

  众人看曹大夫那轻松的语气模样不像有异,他的医术在江南也是数一数二的,不至于会看不出来,江逐星皱眉道:“永兴永和,去拿病案和蛊虫。”

  江怀雪闻声也伸出手来,脸色惨白,在江逐星的搀扶下挣扎着坐起身来,他心中并未有什么期待,反而莫名忐忑,他拉开右边袖子,绷紧全身力气握拳,右臂的青筋都显露出来,他顺着纹路摸索了许久,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不可置信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不见了……”

  曹大夫也拉着他的胳膊左右打量,最后甚至用针扎了几处,皆未发现异样。永兴永和回来的时候,曹大夫接过冰凉的血碗看了一眼,皱眉翻起了病案,越看越心惊,恍然道:“竟是绝世已久的长生蛊……这些病案是谁写的?他功底很深啊,最后一页是八月二十五记载的,也就是十天前,那时这蛊毒还未解,怎么突然就解了呢?”

  突然,清脆地瓷碗落地声让正在沉思的众人都惊了一下,项映晚手中的粥碗摔裂在地,默不作声的她秀眉簇起,脸上的表情清冷而僵硬,一双眼睛却有些游离,像是无所适从的模样。

  江怀雪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后背忽然就冒出一阵冷汗,他挣扎着起身坐在床沿,心慌道:“映晚,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是不是书锦?他做了什么?到底怎么了……告诉我……”

  项映晚下意识退了一步,她扶着桌子缓缓坐下,摁着额头将凌乱的思绪串在一起,有些失神道:“你将天香回魂丹给了我,自己却时日无多,我实难接受,更想要弄清长生蛊的缘由。我去找了裴大夫,他说能想的办法你们已经都想过了,尤其是曾有容一死,母蛊抽离于体外那刻起,已经注定无力回天,他还拿给了我一本记载长生蛊的手札……”

  “我彻夜通读手札,方知道双生蛊竟如此刁钻,穷途末路时却发现手札最后夹着两页零散的纸,我粗读一遍,发现那上面赫然记载的便是长生蛊的解蛊之法……”

  “什么?”江逐星不可置信道:“苏景行说过除了当年养蛊的那株通灵草外并无其他可解之法。裴大夫苦心孤诣那么久,最后也无计可施了……现在竟说长生蛊有解?!”

  “是。”项映晚吐出胸中一口闷气,徐徐道:“我拿着那两页纸找到裴大夫时,我发现他可能没有看过那两页纸,更不知道此事。他当时便愣住了,翻来覆去将那两页纸看了许久,我叫了他几声都不曾得到回应。”

  江怀雪的身体已经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他仿佛在等待一个必然来临的残忍审判,他扶着床柱撑着自己的身体,有些神思混乱道:“两页纸……一定是被苏景行换了,他有解蛊之法却不愿意明示我们……这肯定不是什么好法子……”

  项映晚深深看了江怀雪一眼,而后垂下目光,露出几分难色。

  “那上面写,双生蛊虫其实是不对等的,与其说是分雌雄,不如说是分主副,施蛊控蛊的一方体内是主蛊,平日里受蛊虫的反噬会轻得多,而且是可控的,副蛊却被动得多,只要不心甘情愿与施蛊人结合便会受无尽痛楚。但是,种下主蛊的一方没有任何退路,只要对方身死,自己也必死无疑,而副蛊却有一线生机,若是施蛊人身死,主蛊对副蛊的控制衰微,只要以一种药物做引,便可以通过交合的方式将蛊虫引至他人体内。也就是说……一命换一命。”

  “我去找裴大夫,是希望他能帮我。我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也没办法亲眼看着爷你去死,你能将天香回魂丹给我,我也甘愿以命换命。只是裴大夫不答应,他说这样看似是为了救你性命,但实则是在害你,不仅浪费了天香回魂丹辜负你一番苦心,而且让你背负着一条性命,以你的性格余生都不会自在快活。”

  “裴大夫的话我记忆犹新,他说‘你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江怀雪也不是。你若是真用自己的性命让他套上这样一副沉重的枷锁,实则与曾氏所为又有多大差别?如果江怀雪真的能接受,他也就不会陷入到今日困境了。’”

  “彼时我如醍醐灌顶,深以为然。可言犹在耳,裴大夫他自己怎么……”

  江怀雪再也听不下去,他只觉得黑暗幕天席地向他扑来,他喘不过气来,撑着身子想要下地,刚一动身便整个人摔下了床。

  “爷!”

  “爷、爷!”

  众人赶忙跑来扶他,江怀雪形容奇怪,他的身体彷佛不停自己的使唤,痉挛战栗,连呼吸都像凝滞了,他抓着江逐星的手,颤抖了半天说不出话,原本漆黑的眼眸竟翻出些白仁,额头上甚至有青筋隐隐浮现。

  “不好!”曹大夫连忙过来顶住他后背穴位,又吩咐道:“他这是悲恸之下急火攻心导致经脉堵塞、气血凝滞了,快帮他揉开四肢胸口顺气活络!”

  众人全都过来抱胳膊揉腿,江逐星慌乱地帮他顺气,紧张道:“爷,爷你别吓我!你冷静些!……”

  项映晚也帮着曹大夫顶着江怀雪后背顺气,慌乱之中发现江怀雪嘴唇开阖,连忙道:“爷,爷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江怀雪死死地攥住江逐星的手臂,声音嘶哑:“去、去找书锦……”

  “我知道!我知道!”江逐星连忙应声,看着江怀雪那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一边抚着他胸口一边着急道:“爷,你不要急,你好好的,我们肯定能找到!我们会有办法的!”

  “能找到的,能找到的,书锦……书锦……”江怀雪嘶哑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绝望中这话语好似沾了血沫一般含糊不清,而后身体猛地前扑,一口鲜血就直接喷了出来,围在他身前的众人措不及防,衣襟上都沾了血点,再看时江怀雪早已脑袋一歪直接晕死过去了,众人吓得皆是面无人色,顿时乱作一团。

  “爷!!!”

  “爷!爷!”

  “爷!爷你怎么了!”

  “曹大夫!怎么回事!”

  “好了好了!这家伙是你们的再生父母吗?嚎丧也不是这种嚎法吧!”曹大夫一看这阵仗头疼道:“放心吧,他虽然吐了血,但经脉通了,出不了人命了,赶紧把他扶上床好好歇歇,找个人去熬药,我来给他施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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