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低低的咒骂后，叶知秋重新凝眉，神色也一点点变得凝重起来。
手机再次震动，秦见鶴的信息又一次进来。
【QIN：你今天不要来公司，秦旭昇在这里。】
果然，叶知秋笑了下。
他偏头沉思片刻，回复信息。
【一叶知秋：曼晴是真的不行了吗？】
【QIN：秦唯安外面欠了不少债，为避免麻烦，曼晴已经在他的主张下申请破产了。】
叶知秋：“……”
申请破产，也就意味着，公司剩余资产需要根据债务优先情况来进行分配。
曼晴本就已经被掏成了个空壳子，算下来未必能有多少资产，且上上下下那么多员工，只需要补发的工资待遇就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看来齐鑫想要向曼晴主张债务，定然是一场空了。
叶知秋沉思片刻，没再回复。
他不担心秦见鶴。
对于秦旭昇，秦见鶴一向是既冷漠又无情的，老头儿在他那里讨不了什么好处。
倒是姜楠那个问题更加棘手。
离开首饰柜，叶知秋在外间靠窗的单人沙发上落座。
雨后新晴，外面阳光格外灿烂，蝉鸣声一阵接着一阵，更衬得服装间里格外安静。
叶知秋点开手机记事本，开始仔细复盘上一世发生过的事情。
说复盘其实并不准确。
毕竟，这件事情并不是发生在他身上，而对于当时的具体细节，他也并不清楚。
上一世，他所接触到的所有信息，全部来自于现场那张让人触目惊心的照片，各家媒体的报道，以及后来，案件审理期间所泄露出来的只言片语。
那时候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很不好，所以并没有特意跟进过这件事情。
之所以能够看到，其实完全是因为，当时这件事情闹得太大，太过火，相关信息几乎无孔不入。
想到当时媒体们现场拍摄的那张照片上，秦见鶴被碎玻璃刺穿后鲜血淋漓的手掌，以及，他掐着姜楠脖颈时那冰冷狠戾的表情……
叶知秋握着手机的掌心下意识收紧了些。
现在再次想起那张照片来，他心底的感受早已和当初截然不同。
当初只是无比钦佩这人超人的自控力，以及惊讶于怎么有人能够对自己狠到这种程度？
可现在再想起来，他心底只有极尖锐的痛意和冷意，以及，姜楠赤身裸体出现在秦见鶴面前的极度不适感。
即便秦见鶴衣物始终保持整齐，碰都没有让姜楠碰到过。
深深地吸了口气，叶知秋将思绪收回来，抬指在屏幕上打下“时间”两个字。
鉴于那段时间的精神状态，他对时间的记忆其实是极模糊的。
努力在脑海混乱芜杂的记忆中抽丝剥茧，叶知秋搜寻着那段时间自己身边发生过的标志性事件。
好一会儿后，他的眼神终于慢慢坚定起来。
如果没记错的话，事情应该发生在叶洪宪生病前后那段时间。
正常来说，距今应该还有六七年或者七八年的时间。
只是，现在叶洪宪生病的事情提前了，那么，这件事情是否也同样会提前发生？
姜楠已经毁容，对于最爱做人群焦点的他来说，几乎可以说是致命性的灾难。
更不用说，没毁容前，他的身世外形就已经差秦见鶴颇远。
如今常年的追逐下，彼此的距离不仅没能拉近反而还越来越远……
这种情况下，他还能有耐心继续等下去吗？
而且，上一次是因为聂凤君公事上脱不开身，秦见鶴才代为前往。
怎么就这么巧，这一次聂凤君又有事无法脱身？
这样微妙的巧合，让叶知秋心底不由地有点发紧。
他可以确定，在姜楠向秦见鶴下药之前，秦见鶴从未在镜头前曝光过。
因为，他也是那一次才知道了他的真实长相。
虽然那时候也时有记者偷偷跟踪拍摄，但秦见鶴显然对此格外介意也格外敏感。
所以最终流传出来的照片，大都是他的背影，又或者离得极远的侧面照。
大众能看到的，也只是他极佳的身材与气质，却分辨不出他的具体长相来。
也就是说，上一世的这一年，聂凤君并没有要秦见鶴代为出席这场经济交流会。
不然，他至少会有正面照片流传出来。
叶知秋抿紧唇瓣。
一想到，这一次聂凤君无法脱身的真正原因竟是因为自己，因为云开，他就忍不住地暗暗懊悔。
不过，这种情绪也只是一闪而过，并没有停留太久。
因为，叶知秋已经开始继续往下梳理自己的思路。
时间已经解决，他抬手片刻，再次缓缓在屏幕上打上了两个字：条件。
上一世，他不认识，更不了解秦见鶴其人，甚至连这一世被网友们八卦过的他的童年都一无所知。
可是现在他却知道，秦见鶴绝不会无缘无故进入别人的房间。
这种大型的经济交流会，一般举办时长都会在一到三日，多的三到五日也不是不可能。
叶知秋先退出记事本，查了一下往年的会议时长。
三天。
三天的时长，正常情况下，主办方是会提供客房以供与会人员小憩，或者外地人员休息的。
叶知秋垂眸沉思片刻。
秦见鶴不喜在外人面前露面，不喜面对镜头。
他的性子一向冷淡，理性更是大于感性，就连朋友都只有幼时认识的那么几个。
这样一个人，是绝不可能随便进入别人的房间的。
那么，究竟是什么人能够让他走入姜楠的房间？
大约一组戏已经结束，外面渐渐有脚步声和交谈声传了过来。
“我靠，好刺激，”李凌的声音夹杂其间，格外兴奋。
语调没停，他接着说，“我去找叶知秋出去吃饭，听说市区最近开了家网红餐厅，服务生一个比一个好看。”
“能比你好看？”一道女声传过来，叶知秋觉得很耳熟，但却已经无暇去判断对方的身份。
因为李凌口中“服务生”三个字彻底打醒了他。
他心头微震，猛地就意识到了把秦见鶴带入姜楠房间的人是谁。
是服务生。
没错，是服务生。
虽然上一世有很多细节他没有关注过，但是这一次，他甚至可以直接确定，那件事情发生在交流会开始的第一天。
至少，该是秦见鶴过去参会的第一天。
而那一次，也是他第一次在会议间隙被服务生引去自己的房间。
这种大规模的商业交流会，且又已经举办过多次，模式早已十分成熟。
而受邀的也大都是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秦见鶴不会起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叶知秋飞快地在屏幕上打字，记下了“服务生”三个字。
既然已经分析到了这里，那么，剩下的就很好解决了。
这种类型的交流会，一般是会根据社会地位三六九等来安排楼层房间的。
那么，后面就只剩下了两种可能。
要么，姜楠升级了自己的房间，要么，他不知道通过哪种方式拿到了秦见鶴的房卡。
无论这一世和上一世如何不同，但人的秉性，人的思维模式是不会变的。
姜楠之前可以在不渡买通服务生，让服务生为他传话，那么上一世的事情，他同样可以从服务生身上入手。
“喂，叶知秋。”心念电转间，李凌已经推门走了进来，“你不知道……”
只是，激动兴奋的话语只说了一半，他就蓦地顿了下来。
因为这一刻，叶知秋恰恰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来。
那双平时总是温暖漾着笑意的漂亮眼眸，此刻却像是结了冰一样，冰冷又狠戾。
李凌心头一跳，像是有点被吓到。
只是很快，叶知秋便冲他翘起了嘴角，眼底的冷意也飞速褪去。
快到让李凌几乎以为是不是自己花了眼，刚刚叶知秋那一瞬的表情，不过是他的错觉。
“怎么？”叶知秋含笑问，将手机息屏收了起来，“你看到他们拍清场戏了？”
“那倒没有，”李凌撇嘴，“他们都跟我抢那个窗缝。”
“不过，”说起来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李凌立刻就忘了之前叶知秋那一瞬的不对了，“我多少还算是看了半眼，妈诶，你知道多刺激吗？”
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恨不得立刻就YING。”
边说，他边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幸亏我今天穿了长款T恤和阔腿裤。”
叶知秋：“……”
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笑道：“你之前不是挺注意形象的吗？怎么，坚持不住了？”
“那不是这里没有外人吗？”李凌说，在他旁边坐下，“干什么呢，在这里窝了一上午。”
“再看看戏服。”叶知秋说，“不是快杀青了吗，以后再想看就没这么容易了。”
“你这人可真是无趣，”李凌抱怨，“上学学的是服装，上班干的是服装，结果来到剧组，还要把自己关起来看服装。”
“几点了？”叶知秋没接他的话茬，抬腕看时间。
已经十一点多了。
“走吧，”叶知秋起身，“请你去吃饭。'
又笑问，“刚说的网红餐厅在哪里？”
“离高文烨家不太远。”李凌说。
闻言，叶知秋笑了一声。
距离高文烨出事儿其实时间并没有太久，但这一刻再听到这个名字，叶知秋却觉恍如隔世。
“我听圈里他们传，他的资产要么被债主搜罗完了，要么全被冻结了，现在在圈子里到处借钱呢，”李凌笑了笑，“不过，这谁敢借给他啊？”
别的先不说，如果只说高文烨在圈子里的人设和形象，其实事情发生之前，他一直都保持的还不错。
如果不是这件事情发生的那么突然，事件的性质那么炸裂，让他崩塌的那么迅疾快速且毫无还手之力的话，圈子里未必就真的没人借钱给他。
只可惜，他现在的窟窿太大了。
只偷漏的税款和罚金，就已经没有可能补上。
等过了税务给的这段缓冲期，几乎毫无疑问，他是要进去服刑的。
等再出来，以他现在的年龄，以娱乐圈更新换代的速度，他是绝对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这种情况下，除了亲生的父母，谁还敢再沾上他？
大家躲都躲不及。
李凌的思绪转得很快，说完也不等叶知秋回话，便笑说，“让我开开你的车呗，过过瘾。”
电话蓦地响了起来，叶知秋边笑着将车钥匙丢给他，边重新将手机摸了出来。
看到屏幕上齐鑫的名字，他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喂，齐鑫。”叶知秋接起来，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的位置。
“小秋，”齐鑫的声音传过来，满是殷切和小心翼翼，“你是不是快下班了，我今天来市区办事儿，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可能不太巧，”叶知秋如实说，“我今天过来剧组了。”
这几天，齐鑫一直都在联系他，拼命地向他解释自己对姜楠没有意思这件事。
却不知道，他对此根本毫不在意。
大概见他态度始终不冷不热，他今天终于坐不住了。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叶知夏的事情，陶若晴加大了向他要钱的力度。
陶若晴很爱面子，但关键时刻，她也可以完全不要面子。
撕破脸皮，两败俱伤这种事情，对她来说简直是再简单不过。
之所以到现在都还没有将自己和秦见鶴的事情告诉齐鑫，十之八九应该还是担心，一旦齐鑫知道真相，除了要来跟他闹之外，她放在齐鑫那里的钱也再无希望。
如今这种情况下，钱就是陶若晴的命门，她自然不敢冒险。
也因此，直到现在，齐鑫都还在把他当做唯一的希望。
闻言，齐鑫“哦”了一声，语气明显低落了下去。
好一会儿后，他再次开口，语气开始变得磕磕巴巴。
“小秋，你能借我点钱吗？”他说，“我现在有点急用，只是周转一下。”
说完，他又立刻抬高声音，“我保证，我三个月内肯定会还给你。”
曼晴这么大一个品牌，有着这么厚的群众基础，说申请破产就申请破产，是他始料未及的。
原本正等着秦唯安给出一个合理方案来，视情况再决定是否要通过法律手段来解决两家纷争的齐鑫立刻就傻了眼。
四处都是催债索赔的声音，厂里的订单现在更是几近于无。
齐瑞昌头发都急得白了一大半儿。
就算偶尔还能有一两个小单进来，可之前合作的工厂都知道他的困境，谁还敢再接他的单子？
这哥时候，他终于再次想起周浩来，只可惜这一次，就连周浩也直接表示了拒绝。
目前周浩厂里，只Q.L的订单就已经排到了九月份，别说他不想接，就算真的会接，齐鑫也没办法等到九月里去。
四面楚歌，好像往那里走都是死路，齐鑫焦虑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四处乱撞。
但好在，他手里至少还有叶知秋这根线。
只是，叶知秋完全不懂他的困境，闻言，他只极轻地笑了一声，漫不经心问，“怎么，我以前帮你还不够多？”
“不是。”齐鑫的声音又低了下去，“我只是最近遇到了一点困难。”
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没有人不要面子。
尤其是齐鑫。
原本，他就是抱着恶意来接近叶知秋的，没给过叶知秋任何的帮助，却还得了他这么多的好处。
他不知道多想在叶知秋面前变得强大起来，对他更好一点。
万一将来真和陶若晴翻了脸，露出真相来的话，也算是能够将功赎罪的筹码。
“你放心，”他又说，“这个月底有个很大的商业交流会，我通过渠道得到了一张邀请函，据说这一次有很多服装方面的大拿出现，我带着你的所有设计稿过去，一定可以找到新的客户，一切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交流会？”闻言，叶知秋心头微微一动。
“是是是。”齐鑫立刻报出邀请函上交流会的全称，“你相信我，我说的全都是真的。”
说完，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你那天也得去吧？”
“嗯。”叶知秋淡淡地应了一声。
“那……”齐鑫喜悦道，“我那天就可以见到你了。”
叶知秋极轻地笑了一声，几乎瞬间，一个十分模糊的念头和计划忽然浮上了他的心头。
他安静片刻，努力地想要抓住那个念头，随后才缓缓开口。
“好。”他说，难得地没有拒绝他，”不过，钱的事情，我还要考虑一下。”
挂了电话，李凌笑了一声，“那个齐鑫？”
“嗯。”叶知秋还陷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正努力地捕捉着自己内心的想法，闻言只淡淡应了一声。
“他可真有意思，”李凌冷嗤，“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自己照照镜子。”
“要不，”他又说，“我帮你把他搞定？”
“不用，”叶知秋摇了摇头，“你进了这个圈子，要好好爱惜羽毛，以后这样的事情，不要做了。”
闻言，李凌眨了眨眼睛。
“那之前高文烨……”
“高文烨不一样，他是你从一个圈子跳入另一个圈子的跳板，”叶知秋说，“但齐鑫，他配么？”
李凌的情况比较复杂，如果不借这个机会跳出那个圈子，他可能一辈子都会沦为别人的玩物。
而高文烨，则恰恰充当了那个完美跳板。
这一场合作，他们两个可谓是双赢。
而当初，叶知秋之所以选择李凌合作，也是因为，上一世齐鑫身边那些人，他见到过的，只有李凌一个偷偷向他道过歉，告诉过他他的不得已。
他没有自由，他只能任人摆布。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
李凌自由了，他该有更好的生活和未来才对。
在风月场里打过滚，现在又在娱乐圈里站着岗，李凌一直觉得自己早已练就了一份铁石心肠。
可这一刻，叶知秋的话仍让他不自觉有些感动。
只是，叶知秋并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他托腮看着窗外，微微凝眸。
片刻后，他的眼睛终于慢慢亮了起来。
齐鑫的命运，必须由他亲手来安排。
而现在，他为他安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