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春末夏初，气温渐渐回升的时候，可唐乐却像是掉进了冰水里一般，身上越来越冷。
和叶知秋认识这么久，他对他一向都比对别人更加宽容忍让些，如今竟然一言不发，直接挂了他的电话。
这个举动背后的意义其实已经不言而喻，叶知秋不仅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而且反应还极其强烈。
唐乐闭目，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冷静，只有冷静下来才能为自己寻找到出路。
这种事情极不光彩。
但如果只是发生在两个小透明，又或者是普通同学之间的话，就算是多不光彩，影响也终归有限。
可一旦涉及到叶知秋这样的名人，而且还算是跨圈的名人，那么，这件事情必将会闹得圈内人人尽知。
说不定就连圈外也会被波及到。
虽然现在事情还没有任何定论，网络上的风向也并没有全部向着叶知秋。
但唐乐还是不能不紧张，不害怕。
因为，如果真的说不清的话，将来在时尚圈里，他将再无立足之地。
这是他唯一可能会拥有的东西了，他绝对不能失去。
唐乐闭着眼睛，一遍遍想着自己准备参赛后发生的事情，一点也不敢遗漏。
只是，无论他怎么想都想不通，两个人怎么可能这么巧，会在同样的时间段有了近乎一样的创意？
肯定是哪里出了纰漏，唐乐想。
但无论问题发生在哪里，他都必须率先把握住主动权，将先机和证据握在自己手里。
唐乐稳了稳心神，立刻开始检查家里的钥匙。
之前租房之后，他有换过全套的门锁。
急急忙忙拉开抽屉，唐乐仔细将家里的钥匙数了一遍。
一把未少。
随后，他又打电话给专业人员，让人过来自己家里检查，看家里有没有被安装摄像器材，又或者，门锁有没有非常规打开过的痕迹。
相对于有人偷偷进来，他其实更倾向于家里或许被安装了摄像装备。
毕竟，就算人能进来，以叶知秋那点计算机方面的能力，破解他的电脑密码也绝不简单。
一切做完，唐乐靠在门边闭了闭眼，想到了楼下邻居家门外的那枚摄像头。
如果有人过来，一定躲不过那枚摄像头的眼睛。
他心里定了些，决定等晚上邻居下班后，去找对方要一下这几个月的监控录像。
但只这些还不够。
他还是得联系叶知秋。
唐乐抿唇，眉心蹙得极深。
直到这时候，他心底才升起了恐惧，害怕与无法置信之外的其他情绪。
愤怒，嫉恨，被背叛的痛苦……
如潮水一般，将他冲击得如浪潮里的小草，已经完全无法看清方向。
手机屏幕上一条条信息蹦出来，全是班级群里的同学同时艾特他和叶知秋的。
唐乐有点不敢点进去看。
他咬了咬牙，还是选择先联系叶知秋。
电话再次被拨通，唐乐紧张地等待着，只是和上次一样，同样是无人接听。
还在等人上门检查家里的设备，唐乐无法离开。
再顾不得其它，他点开了叶知秋的聊天框。
一字一字，增增减减，他尽量将话说得委婉地发了出去。
既撇清自己，又没有明面上指责叶知秋抄袭。
【乐乐：小秋，可以谈谈吗，大概平时看你的设计稿看了太多的原因，事情发生后我才发现，我确实不小心借鉴了你日常设计中的几个小元素，但说到抄袭是绝对没有的，我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所以我自己也正在找原因，但无论如何，我们先见面谈谈，一起找找原因，好吗？】
只是，信息刚一发出，鲜红的感叹号就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他被叶知秋拉黑了。
唐乐怔住，眼睁睁地看着那一点红色在视野里模糊起来，一点点弥漫，最后变成了一片悚人的血色。
对叶知秋那些复杂的情绪，长期压抑嫉妒下产生的愤恨与恶意，忽然再无法控制般全部爆发了出来。
他抿紧嘴唇，有些暴躁地点开了四人小群，复制那条信息重新发送了出去。
作为圈外人，此刻李少君和金宝宝二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唐乐的信息一出现，他们立刻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一时间群里一片安静。
但私下里，李少君和唐乐的信息却先后发到了叶知秋那里。
【李少：怎么回事儿？他抄袭了你？】
【招财进宝：抱抱我的宝。】
【李少：秋爷，你知道的，无论任何时候，我和宝哥都相信你支持你。】
【招财进宝：宝，我和少君只相信你。】
叮叮几声响，叶知秋垂眸看向屏幕，面上的神色不自觉柔和了下来。
这会儿组里几乎所有人都在。
因为叶知秋被牵扯进抄袭风波，大家一个个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小叶老师，”高扬最先忍耐不住，“咱们四月份就把稿子送过去了，如果作为同组成员我们不能作证的话，杂志社的老师们也可以证明的。”
“不用急。”叶知秋微笑，垂眸给金宝宝和李少君各自回复了一条信息，让他们不用担心。
“真的假不了，黑的白不了。”他笑一笑，“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
“我去和杂志社的老师们联系下。”王茹也说，“让他们出个声明。”
“再等等。”叶知秋说，不紧不慢，神色自若。
只剩张蓝没有说话，但脸色也阴阴沉沉的。
“怎么，这会儿是都没活儿了吗，一个个聚在这里？”叶知秋笑着点开邮箱，“那我再找点……”
正说着，内线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将他未完的话打断。
张蓝离得近，抬手接了起来。
“是。”
“好。”
“嗯。”
挂断电话，她眉心忧虑地皱了起来。
“楼上秘书室的电话，”她说，“领导让您上去一下。”
“这种情况还用领导出面？”闻言，王茹和高扬也不约而同焦虑了起来，“一般情况下，本部门和公关部出动，应该也就够了吧？”
秦见鶴在用人上算得上是宽松，一向是用人不疑，所以权力下放的也十分彻底。
如非特殊情况，他一般是不会插手各部门内部事务的。
如今事情才刚刚发生，就要让叶知秋上去，几人难免有些担心。
毕竟，叶知秋从进入大众视野后，风头一向极盛，这种情况下被扯入这样的丑闻风波里，对公司的负面影响可谓是不言而喻的。
想到刚刚过来时碰到周朗的情况，以及对方那幸灾乐祸的小人嘴脸，王茹又是气又是作呕。
“等会儿您上去，”王茹说，“领导说什么您都听着，千万忍耐。”
看着三人一个个愁眉苦脸，如临大敌，叶知秋不觉有些好笑。
“怎么，”他问，“领导这么吓人？”
“我反正是有点怕他。”闻言，高扬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见状，叶知秋笑了一声，他没再说什么，起身上楼。
但走进昏暗的楼梯间时，他还是顿了顿自己的脚步，低头在群里给唐乐回了条信息。
【一叶知秋：一直以来，我都把你当做不亚于宝宝和少君的好友对待，于公于私，我自认对你尽心尽力，但你却昧着良心背刺真心待你的好友，将我拖入如今这种被动又恶劣的局面里来，我想，我们之间没有必要再见面了吧？】
上一世明白的太晚，这些话从来没有机会说出口过。
如今，叶知秋一字一字，看似在说当下发生的事情，又不仅仅是在说当下发生的事情。
沉默片刻，叶知秋重新垂眸打字。
【一叶知秋：还有，证据我已收集妥当，之后会一一公布，我相信大众的眼睛会是雪亮的，也会有自己的判断力。】
【一叶知秋：既然没有做，唐乐，你怕什么？我都没有怕，不是吗？】
随后，他息屏上楼。
*
唐乐站在门口，期盼地看着刚将家里检查了一遍的男人，紧张到全身都绷了起来。
“您好。”男人将手里的仪器收起来，“您住处没有发现任何摄像设备，另外，门锁也没有任何非常规打开过的痕迹。”
闻言，唐乐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
“您确定？”他难以置信地问。
“这方面，不说京中，就连全国，我相信都没有几个人比我们更专业。”男人说，“您大可相信我们的判断。”
唐乐没再说话，愣了好一会儿后才想起来为男人结账。
刚刚把钱付出去，手机都还没来得及息屏，群里叶知秋的消息便蹦了出来。
唐乐一点点看下去，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一层层地白了下去，到最后，甚至变成了一片死气沉沉的灰色。
连收了钱刚要离开的男人都吓了一跳。
“要不要帮您叫个救护车？”他问。
唐乐木然地摇了摇头，将人送了出去。
空气中再次变得安静，唐乐垂眸不知道第几遍看叶知秋那几条信息。
他这边什么都没发现，叶知秋那边却有了证据？
什么证据？
心脏哐哐哐直跳，片刻后，跳得飞快的心脏像是蓦地一停，唐乐猛地想了起来。
四月中旬的时候，他和金宝宝李少君一起去过叶知秋家里。
当时，他还对他们说过，自己那几天就要交稿。
而且，那天也只有他一个人去参观了叶知秋的工作间……
准备参赛作品这期间，叶知秋没有来过他这里，但他却去过叶知秋那里。
不仅如此，他在进了叶知秋的工作间后，回来就更改了交稿日期，足足往后拖了大半个月才交给主办方……
唐乐木然而绝望地站着，一时分不清这是个巧合还是个圈套。
但他却已经明白，这一次，自己或许跳进黄河都已经无法洗清。
要想活，想将事情的影响压到最低，他只能去求叶知秋。
但很显然，以叶知秋现在对他的态度，那些话不能再由他向他说出口。
咽了咽口水，唐乐抖着手将电话拨给陶若晴。
第一次没有接，他咬着牙又拨了一次。
终于，这一次听筒里传来了陶若晴的声音。
“叶太太，”唐乐开口，声音颤得几乎都连不成句子，“您能不能帮我求求小秋？”
最近陶若晴的心情可谓是冰火两重天。
齐鑫那边前期的订单一切顺利，她跟在后面更是大赚了一笔。
前几天，周太太找她先生帮她申请的巨额贷款下来，她也顺利投了进去。
外加叶知夏的婚礼在即……
一切本该都是喜气洋洋的。
可偏偏就在前两天，网络上忽然爆出了高文烨的绯闻。
对方发了几张模糊的照片，是高文烨和公司艺人崔宣的合影。
照片中，崔宣没骨头架似地，两人相携进了一家酒店大门。
因为对方只爆了几张照片，连文字都没配，所以现在网络上众说纷纭，连携手99制作方都特意找了高文烨过去了解情况。
高文烨公司，以及高文烨和崔宣个人，更是立刻发布了声明，还原“事情真相。”
虽然声明上言辞恳切，表示只是同事间醉酒后的互相搀扶，但陶若晴联想到叶知夏最近的状态，还是生出了疑心来。
只是无论她怎么问，叶知夏都不愿意多说。
而这几天，网络上的舆论就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有人力挺只是同事间的正常接触，有人则追着爆料的营销号，问高文烨当晚有没有出来。
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对方却始终没有对此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法。
好像就是要在高文烨和叶知夏的婚礼前故意搅浑水一样。
接到唐乐电话时，陶若晴正和叶知夏谈这件事情。
“如果你和他在一起真的不开心，要不……”，陶若晴说，“要不这婚咱们就不结了。”
陶若晴一向是最爱面子的。
如今为了他，竟然可以将早就定好日子的婚礼取消，叶知夏闻言，眼圈立刻就红了。
“不，”他咬着牙，眼神里透出一股狠劲儿，“我要让所有人都羡慕我，而不是同情我，我绝不可能成全那些贱人。”
陶若晴这才知道，原来高文烨外面的人还不止一个。
“面子当然重要，”她苦口婆心，“但作为母亲，比起面子，自己孩子的幸福可重要太多了，妈妈不求别的，只求你这辈子能过得好，你跳进这样的火坑里，妈妈脸上就算是笑，心里一样在滴血啊。”
叶知夏低头，好半天才说：“要不，婚礼规模缩小点吧，我没那么多的精力来面对那么多人了。”
后天就是携手99下一期的拍摄了，要不是这样，陶若晴真的想把高文烨薅住揍成猪头。
听叶知夏这样说，她心里更疼了起来。
所以，接起唐乐电话时，她的心情本是极差的。
连那个“喂”字，都充满了厌恶不满与迁怒。
直到听到唐乐发颤的嗓音，她才终于冷静一点儿。
“怎么了？”她问，“求小秋，求他什么？”
唐乐的声音还是不自觉打着颤，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把事情和陶若晴说了一遍。
“求求您，叶太太，看在我之前那么听您话的份儿上，求您帮我求求小秋，他什么都有，就算真的犯了错，也还有翻身的机会，我什么都没有，如果抄袭的罪名扣在我头上的话，我这辈子就彻底完了。”
“你是说，让我说服小秋，让他来承担这次抄袭事件的责任？”陶若晴问。
如果真的可以的话，她又何尝不想的？
不过这种事情，想也知道，绝没有任何人会答应。
陶若晴沉吟片刻。
“我想想办法吧。”她最后说。
而同一时间，叶知秋在外面和周同鑫聊了几句后，刚刚进入秦见鶴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靠窗桌角的棋盘还摆着。
叶知秋推门而入时，秦见鶴正坐在沙发上捏着黑子沉思。
而棋盘的另一面，热牛奶和小甜点早已备好，被阳光一笼，格外温馨。
见状，叶知秋没说话，只悄无声息地走过来，在秦见鹤对面落座。
“牛奶还热着，”秦见鶴的视线从棋盘上移开，含着笑意看他，“吃点东西。”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吃东西？”叶知秋捧起杯子抿了一口，问，“没有什么事情要问我吗？”
秦见鶴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不会。”他说。
不会什么，什么不会？
他没有说，可两人却都心知肚明。
香浓的牛奶温热微烫，从口腔一路沿着咽喉滑落，像是落入了心脏。
叶知秋只觉心头也微微发起热来。
他垂眼，捧着牛奶杯一路喝了小半杯才重新抬起眼来。
“相关的声明公关部已经在准备了，”秦见鶴说，微微倾身，笑着在他发顶揉了一把，“杂志社那边的相关流程也已经在走了，晚点他们会把你投稿的时间公布出来……”
他语声微顿，漆黑眼眸中盈上浅淡清澈的温柔来。
“别担心，”他说，“也别害怕。”
叶知秋抿了抿唇。
原本以为要想很多借口来解释的事情，原来根本什么都不用说。
秦见鶴什么都不问，他只是选择相信自己，站在自己这边。
猝不及防地，上一世许许多多的回忆毫无预兆般涌上心头。
无数次，因为姜楠一句话，齐鑫回来向他发脾气。
无论他怎么解释，好像这个世界都不会有人相信他。
他永远可以被忽略，永远都是错误。
所以后来，他连解释也不再解释，一颗心犹如结了厚厚的冰壳般，冰冷又麻木。
就连后来某一次，唐乐几乎照搬了他的设计用在一部电影中而惊艳全场时，他看着屏幕上唐乐春风得意接受采访的脸，听他几乎是一字不差地复述着自己曾告诉过他的设计理念……
心里竟然也是麻木的。
他的才华改名换姓，成了齐鑫的荣耀。
他当年的设计亦可以被唐乐拿出来发光发热，为他的前途铺路架桥。
唯有他这个人，却好像早已不再存在。
除了十九岁那年，他以绝对优势站上国际时装大赛的舞台，如太阳般优秀明亮到让人不敢直视外……
之后，他就好像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他很清楚，就算那时候他站出去说，那些设计是他的，并不属于唐乐，也绝不会有人信。
没有人相信他，世界对他而言，好像变成了一个聋子，无论他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听到，也没有人愿意听到。
每个人都在前进，都在一步步走向更高的位置，光彩照人。
只有他，成为了一个被世界彻底遗忘，时时刻刻都想要结束一切的重度抑郁患者。
如果不是他十分确定，自己一直都在很清醒地承受着痛苦的话，他大约真的会怀疑，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些魔幻事件，不过都是自己的幻想。
可惜不是，叶知秋很清楚。
握着牛奶杯的手默默收紧，叶知秋悄悄压下心底激烈澎湃的情绪。
现在，好像终于有人可以无条件地相信自己，站在自己身边。
不需要自己任何的解释，甚至在自己还没有任何行动时，就已经为自己处理好一切。
并对自己说，别担心，也别害怕。
原来被人毫无保留地信任是这样的感觉，叶知秋想。
心脏像被泡进了温水里，酥酥麻麻地热。
抹茶味的小泡芙一个个在口腔里炸开，甜蜜纯净的滋味儿迅速替代了心底那些阴暗到无法见光的晦涩过往与情绪。
叶知秋很努力地压下了涌上鼻尖的酸意，微微抬眼笑了起来。
“我不怕。”他说。
他确实不怕。
不仅仅这一切是他亲手设计。
还因为，秦见鶴就坐在他对面，温柔而笃定地看着他。
冰块碎裂的声音在心底响起。
世界对叶知秋而言，好像重新变得生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