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泽皓坐在餐厅里，又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水。
皮衣袖子上挂着两串细细的铁链子，喝水的时候和桌子摩擦，叮铃桄榔的。
不舒服，还烦。
他穿不惯。
还有头上发胶的这股味道……霍禾源那傻逼给他抓头发的时候不知道喷了多少，一阵又一阵的香味熏得他头疼。
裤子是条破洞破成丝的黑色牛仔裤，脚上蹬了一双马丁靴——是纪泽皓平时完全不会选择的穿衣类型。
从前怎么没发现霍禾源这么骚包呢？
哦，也发现了，只是香没熏到自己身上，不觉得那么刺鼻。
手机叮咚响了一下，纪泽皓打开手机。
【皓哥】：“皓哥别紧张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霍禾源发过来的。
……到底是谁在紧张？
为了今天行事方便，俩人在来的车上互换了手机，这个备注自然也是霍禾源手机上给自己的备注。要不然到时候对方发过来个什么消息，纪泽皓没接收到，露馅就是分分钟的事。
本来纪泽皓不愿意把手机换过去，就说俩人换个微信号就行了，反正霍禾源和他网恋对象也主要是用微信联系。
但霍禾源吭吭唧唧了半天，才磨磨唧唧道：“我微信密码忘了。”
登不上新设备。
于是纪泽皓只能在再三叮嘱“别乱动我手机里东西”的情况下，和霍禾源互换了手机。
……
看见霍禾源发过来的消息，纪泽皓懒得理他，回了个“。”
说不紧张是假的，纪泽皓上学的时候连逃课的事儿都没干过，冒名顶替别人更是头一遭——噢，这也不完全是冒名顶替，毕竟霍禾源那小子网恋用的是他的照片。
为了怕露馅太多，纪泽皓还看过霍禾源和他网恋对象的聊天记录。可是看归看，临时突击和实打实跟人家聊了很长时间的天是不一样的。
上学的时候，每每考试前纪泽皓都能看到班里那几个爱玩的满脸紧张。
如今他倒是也明白了临时抱佛脚的心情。
苍天好轮回……呸，什么轮回，这都是霍禾源那小子做的孽。
回完消息，那种由紧张化成的不自然感又冒上心头来，刚喝了口水的纪泽皓又端起了杯子，就像喝口水就能压下去心里那股紧张一般。可一动胳膊，皮衣外头的链子又开始叮铃桄榔地磕碰桌子。
听着就烦。
纪泽皓顿了顿，决定要不还是把这个外套脱了吧。
他拉开拉链，衣服掀到一半，又看了看皮衣里头这件满是亮片的衬衫。
纪泽皓：……
算了，还是穿着吧。
至少这个皮衣还是比里头这件能看一点。
大不了不喝水了。
很快，霍禾源的消息就又进来了。
【皓哥】：“他来了吗来了吗？”
纪泽皓看了看时间，俩人约的是十一点半在餐厅见面，现在已经十一点二十五了，也不怪霍禾源着急。
纪泽皓在手机键盘上打字，打了个“还没有”给霍禾源发过去。
啧，霍禾源的手机输入怎么是九键？纪泽皓平时习惯用全键盘，输入法的不习惯让他在打字上比平时慢了些。
要不临时改一下输入法？纪泽皓想。
小键盘边上就有设置，点进去之后纪泽皓目光在屏幕上搜寻——改全键盘的位置在哪来着？
“夜冷寂？”
就在纪泽皓低头找怎么切换键盘的时候，一声好听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随着来人，一道阴影打在了纪泽皓身上。
纪泽皓连忙抬头，看见身边站着一个人。
这人穿了一件奶白色的连帽衫，裤子是浅色的牛仔裤，穿着很“乖巧”。他的眉眼长得很漂亮，但不是那种乖巧的漂亮，长睫下是向上的眼角，浓眉，高鼻，薄唇。
乍一看有几分“乖巧”，细看下却透露着几分，张扬？
昨天知道霍禾源和网恋对象恋了这么久，连张对方的照片都没有时，纪泽皓是有点儿惊讶的，毕竟都已经走到奔现这一步了，连照片都没有拿到的情况实属罕见。
“我问过他，他说不好意思发，我更不好逼他，我不是看上了他的外表，我是喜欢他的灵魂。”昨天霍禾源是这么说的，还叮嘱纪泽皓：“不愿意发照片有可能是他长得没那么……好看，在这一点上我们很相似，都不愿意让别人看到我们的真实样貌，因为我们的内心不能被浅薄的外表所代表，皓哥，明天你要是见到他，可千万别露出什么不礼貌的表情来，说话也别冒犯到他。”
这是昨天霍禾源给纪泽皓打的预防针。
纪泽皓当然也知道，长什么样是爹妈给的，他还不是那么没有礼貌的人。
只是，做了“对方长相可能欠佳”的心里预设，却不知道……霍禾源的网恋对象居然长得……
这么漂亮？
纪泽皓在打量来人的同时，来人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纪泽皓。
见他没说话，来人便又问了一句：“你是，夜冷寂吗？”
霍禾源的聊天记录里，纪泽皓不是没有听过对方的声音，印象里对方声音很清亮，带着一种青春的朝气。
面对面听……倒是感觉和在手机里听到的不太一样？
声音要低一些，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当然，和霍禾源那种夹出来的气泡音不同。
“啊？噢我是！”
纪泽皓第一遍没反应过来，人家问第二遍之后那股“非主流网名被公之于众”的尴尬才后知后觉地漫上心头。
霍禾源这是起的什么破网名啊！
他猛地站起身来，却不想头刚好撞上餐桌上的烟囱，发出“邦——”地一声，周围的客人都朝着这边看过来。
——俩人见面的地点选在了一家烤肉店。
“嘶——”纪泽皓捂住了脑袋。
痛。
跟那股众人围观下的尴尬别起来，头上那点儿痛都不算什么了。他迅速地放下手，假装没事儿地对来人道：“来，坐，随便坐就行。”
纪泽皓站起身来才发现，这人比自己还要高一头。他自认为不算矮，怎么也是一米八的个子……179.8四舍五入不就是一米八？
那这人就快一米九了吧？
霍禾源不是说这人跟自己差不多高么。
“没事儿吧？”身边的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纪泽皓站不稳的身形。
“没。”纪泽皓连忙摆了摆手，刚见面怎么能这么出糗？
疼是疼，但是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说疼，他装作没什么事儿的样子放下了手，问对方：“你是……无名奶昔？”
被问到的人顿了顿，点了点头：“我是。”
“请坐请坐。”纪泽皓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
“好。”
来人应了，点了点头，还朝纪泽皓笑了笑。
“无名奶昔”笑起来，脸上还有两个酒窝。
……有点儿甜。
服务员注意到了这边儿的动静，走过来问：“您好，现在要开始点餐了吗？”
纪泽皓点了点头，接过服务员手里的平板来，装作一副熟稔的样子问“无名奶昔”：“有什么忌口或者不想吃的吗？”
“无名奶昔”腼腆地摇了摇头：“没有，你点就好。”
“嗯。”纪泽皓点了点头，在平板上面点餐。
面上四平八稳，心里可不尽然，他现在只是模仿着霍禾源平时带他出去吃饭那副完全不怯场的样子罢了。
昨天晚上霍禾源已经做好了功课，根据“无名奶昔”平时聊天里透露出来的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再加上这个餐厅本身的特色拟好了一份点菜单，纪泽皓差不多都记住了。
做好功课了是一方面，对面坐着个不认识的帅哥是另外一方面，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表面上纪泽皓也尽力维持“夜冷寂”的形象，握着平板的手心还是出了一层薄汗。
等到点的差不多，纪泽皓又把手里的平板递给对面：“看看还有什么想补充的？”
“无名奶昔”接过平板来，看了一会儿道：“我记得你说你喜欢吃辣的？”
“嗯……”
“不用光照顾我的口味，我帮你点上了？”
纪泽皓听对方这么说，只好胡乱地点了点头。
能吃辣的是霍禾源，不是他，在吃辣这条路上他就是个菜鸡。
昨天俩人商量的计划里，就说照顾无名奶昔的口味不点辣就行，这样纪泽皓也能跟着多吃两口，可没想到今天对方倒是主动照顾上纪泽皓了，这种“好意”也没什么理由拒绝。
一会儿勉强着吃一两口，不太辣的话……应该也能接受。
等到点完餐，服务员走了，餐桌上除了两个人之外只剩下一片安静，服务员拿走了点菜的平板，像是把纪泽皓的嘴连带着也捎走了，弄得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张嘴。
纪泽皓想起来霍禾源说过，他谈的这个网恋对象是个社恐来着，应该也不会主动找话题……可是他自己也是。
他在这种不熟的人面前一向是当摆件的，也就跟熟悉的人有那么一两句话聊，纵使昨天霍禾源怕他尴尬，替他准备了很多话题开场，可现在一身处“实际情况”，那些提前准备的“小抄”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但今天毕竟不是用自己的形象出来的，还是得想办法说点儿什么。
纪泽皓脑子里开始回想，来之前霍禾源给他提过什么可以用来聊天的话题，把自己代入霍禾源，那个碎嘴子这时候会用什么话题絮絮叨叨地开场？
“你的声音，好像在和网上的不太一样。”
还没等纪泽皓说话，就听对面的人道。
“噢，现实可能和网上的声音有区别。”纪泽皓已经尽力在压低自己的声音了，但他和霍禾源平时说话也差着几个“刻度”，实在没有办法复原霍禾源特意夹出来的气泡音。
“你的声音好像也有点儿不一样。”于是他绞尽脑汁，又对对面的人道。
忘了在哪看过，如果聊到关于自己的话题觉得有些尴尬，就把话题往对方那里抛回去。
“嗯……这两天有点儿感冒。”“无名奶昔”是这么解释的。
“噢噢。”纪泽皓装作自然地又喝了一口水，在皮衣拉链碰到桌子前谨慎地握住了它，让它不要烦人。
喝完他才想起来，“无名奶昔”的杯子里可还没有倒水呢。
于是他连忙问道：“喝水吗？我给你倒一杯吧。”
“谢谢。”
纪泽皓伸手去拿了对方的杯子，拿起桌上的倒水瓶来才发现瓶里的水已经被自己倒没了，就剩下了个底儿。
刚才他有喝这么多水吗？好像从进门坐到这里开始，也就喝了……四杯？
那差不多就是一壶了。
“……没水了。”纪泽皓跟“无名奶昔”说明情况，随即举起手来，朝边上的服务员喊了一声：“您好？”
服务员离得有点儿远，似乎是没有听到这边的声音。
纪泽皓有点儿尴尬，朝“无名奶昔”笑了一下道：“我去把倒水瓶给他，让他帮忙再上一壶水。”
“无名奶昔”点了点头。
……
纪泽皓起身拿着倒水瓶去找服务员了，“无名奶昔”眯了眯眸子，用审慎的目光盯着纪泽皓的背影。
这个人……刚才叫服务员举手的时候，曲肘，手臂立直，是一种类似上课回答问题时乖学生的举法。
单看姿势没问题，对服务生的称呼也很礼貌。
只是……
言行举止不太像弟弟手机里那个装逼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