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哑的嗓音从床幔里传来,带着未消散的睡意,以及萧濯从未听过的倦怠。
十八岁,大梁最年轻的大理寺少卿,人人追捧的天之骄子,也会有这般疲惫的时候?
床幔挑开了一角,萧濯不动声色垂眸望去,那人耷拉着眼皮,并未瞧他,只是眉头蹙起,额前遍布细汗,像是刚从梦中惊醒。
他甚至有些庆幸,屋中的夜明珠不似观星台上的那般耀眼,不足以照亮整间屋子,再加上江照雪神情不似白日里那样清醒,一时半会并未认出他。
某些隐秘的,压抑在心底深处的欲望在昏暗的夜色里无声翻涌而出。
半晌不曾听见回答,江照雪自顾自揉了揉眉心。
从前世噩梦中惊醒,他并未有平日里的敏锐,眼眸深处夹杂着深深的厌倦,“怎么不说话?”
半晌,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音色有些难以辨别,“放心不下,来看看你。”
江照雪松了搭在对方手腕上的手,‘无杳’熟练地替他拿来两个枕头靠在后背上,心里那点异样便也消了。
“今日的烛光不太亮。”他扫了眼床幔上晕开的浅白色光晕。
“方才四殿下送来了一颗夜明珠,说是烛火太亮,大人夜里睡不安稳。”‘无杳’哑声道,“我看他贴心,就顺手拿了进来。”
江照雪眸光微顿,掀起眼皮,透过床幔打量‘无杳’过分挺拔高大的身影。
逐渐与噩梦里那道讨人厌的身影重合。
“你不是最不喜他,怎么现在还替他说好话?”江照雪意味不明道,“四殿下平日里胡搅蛮缠横行霸道,次次挑着我想安静歇息的时候来打扰,如今不过是一颗夜明珠,就夸他贴心了?”
贴心?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萧濯:“……”
胡搅蛮缠?横行霸道?
他特意挑着江照雪不用忙政务的时候来,怎么就成打搅了?
原来背地里竟是这样想他諵枫的!
“罢了,不提他。”江照雪从被褥里摸出已经变得温凉的汤婆子,递到床幔外,“再去换些热水。”
分明已经是四月,可每到夜里,江照雪因体寒的缘故,仍旧无法将被褥睡暖,只得依靠外物。
在丞相府时好歹有上好的红萝炭与地龙终日不歇地供用着,但雍州就连屋舍都是临时搭建,汤婆子一凉,江照雪便会醒。
萧濯伸手,漫不经心地准备接过,却在触碰到他手背时蓦地攥紧,嗓音微沉,“怎么这么凉?”
汤婆子从江照雪手上跌落回榻上,他才意识到自己忘记夹住嗓子,一时之间不上不下,僵在原地。
江照雪抽回手,指尖挑开床幔,淡淡瞅着他,“四殿下,你对于臣的卧房似乎情有独钟。”
萧濯虚虚蜷住指尖,似还在回味掌心细腻如冷玉的触感。
“情有独钟的,可不是卧房。”既然被发现了,他也懒得再装,掌心强硬地包裹住江照雪挑开床幔的手,低头在洁白无瑕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好香。”鼻尖抵在手背上深嗅,萧濯轻叹一声,眸光一片幽暗。
晚膳时便勾得他心痒难耐,此刻握住,更是让人爱不释手。
江照雪尝试抽回手,没抽动,另一只手抓起榻上的汤婆子,朝萧濯扔过去,正好砸在额角。
鲜血沿着眼尾淌下,男人深邃的眉目在昏暗的光影下宛如恶鬼。
“松手。”江照雪冷声道。
然而萧濯不但不松手,还亮出犬齿,对着他的小指一口咬下。
待他松了口,小指上已然烙下一排牙印。
江照雪面色愈发冰冷,偏偏萧濯浑然不觉,整个人都往床榻上爬,一手撑在江照雪身侧,将人拢在自己身下,得意洋洋道:“汤婆子暖的了一时,暖不了一世,哪里有我好用?”
说着便要去捉他的脚。
江照雪阖上眼,深吸一口气,倏然抬脚,踩在萧濯腰腹,趁对方愣神之际,用力往前一踹。
萧濯闷哼一声,滚下了榻。
江照雪赤脚踩在榻边铺好的地毯上,冷眼睨着男人龇牙咧嘴却还要凑过来,锲而不舍地捧起他的脚揣进怀里。
冰凉的脚心贴在滚烫的胸膛上,很快染上暖意,的确比汤婆子好用许多。
他垂眸对上那双鹰隼般锋利的眼,却又像透过这双眼,在看另一个人。
曾几何时,他也以为,萧濯是一头唯独被他驯服的獒犬,只对他一人忠诚。
就像今日这般,在外头与旁人咬得头破血流的獒犬回来后,会收敛所有攻击性,乖乖蹲在他脚边替他取暖,炫耀地说自己是不是很有用。
可惜,都是假的。
这一切都是獒犬用来麻痹猎物的手段。
从来不存在什么独一无二的臣服。
江照雪脚腕微微用力,挣开他的手,重新缩回被子里。
“去灌个汤婆子。”他理所当然地吩咐。
“为什么?”萧濯沉下脸,紧紧盯着他冷漠的侧脸,“我已经证明了,你分明更需要我,而不是一个时辰便没了用的汤婆子。”
“萧濯。”江照雪乜了他一眼,“你口口声声说我如何离不开你,可为何主动凑上来的是你?”
萧濯一怔。
江照雪俯下身,指尖捏住他的下巴,自上而下打量这张刀刻般深邃的脸,讥诮勾唇,“到底是谁离不开谁呢?”
“你这样急切地要在我面前证明,不过是因为,除了我,不会再有人需要你。”
萧濯不是最喜欢说,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人这般爱他么?今日他便也将这句话还回来。
江照雪吝啬地扯出一丝刻薄的笑,“这样说,你可还满意?”
“……”
萧濯抬头,望向他如霜雪冷冽透彻的眸子,呼吸忽而急促,神情都变得恍惚起来,“阿雪……”
熟悉的称谓,令江照雪不悦拧眉,余光一瞥,却发觉萧濯眼瞳中异样的赤红。
“你——”
不待他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萧濯压倒在榻上。
“阿雪,别走……别离开我……”
湿热的吻落在耳边,江照雪本就体弱,压在身上的躯体如高山般沉重,无法挣脱。
怒气染红眼尾,他抬手,一耳光甩偏了萧濯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