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航行四个多小时后, 运兵船降落在丽塔星第三军区管辖的空间站。
治疗舱的盖子打开，顾星源湿淋淋地从里面爬出来。
托陆枫的福，他的伤口以超常的速度愈合了, 腿上的贯穿洞已经长出了粉色的新肉, 右臂也能正常活动，现在立刻归队参加训练都没有问题。
——同时, 由于助眠剂浓度被人为调低, 他被迫清醒地接受了全部治疗，还在清醒状态下经历了三次空间跳跃, 极度的扭曲感让他的五脏六腑都跟着翻滚, 可他躺在治疗舱里面被治疗液覆盖, 甚至都没办法呕吐。
——陆枫甚至还给他增加了高浓度信息素稳定剂和精神清空治疗项目。
前者将他蠢蠢欲动的腺体按回了绝对稳定状态，用某种流行的荤话来形容——“就算一百个正在发~情的Omega在他面脱光了, 他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后者采取更加简单粗暴的方式, 将无数星际兽被宰杀、切割、烹饪的画面填入他的脑海中，生生压过了时不时冒出来的陆枫染血的画面。
顾星源现在身体有多康健, 精神就有多扭曲。
他满脸黑沉, 表情可怕得仿佛能杀人。
通过空间站的核查确认后，陆枫带领几名下属前往军部述职, 其他士兵列队搭上运兵车回营地, 里面夹着一个湿漉漉的顾星源。
坐在他旁边的军医十分惊讶, “怎么回事, 你一直睡到抵达丽塔星吗？我给你设定的治疗时间是三个半小时啊，留了洗澡时间的——治疗仪器出故障了？”
“没有, 陆枫长官给我增加了治疗项目。”顾星源咬牙, 恶狠狠地说。
“喔，”军医松了口气, 换上了满脸的崇拜和向往，“陆长官的医疗知识十分丰富，每次提供的治疗方案都比我们的效果好很多；但他太忙了，很少有机会亲自来指导我们。他一定给你用了十分有效的方案。”
他看起来恨不得能亲身去体验一下，以丰富自己的医疗知识储备。
顾星源精神状态黑化，暂时看不得别人对陆枫这种盲目的无脑崇拜。
“是很有效。”他咬牙切齿。
“是什么？”军医摸出联络器打算做记录，一边热切地追问：“陆长官都给你增加了什么项目？”
顾星源：“……”
不想回忆，只要一想起来他躺在治疗液里面随着空间跳跃翻山倒海，脑子里还不停循环播放着滋滋冒油的炭烤肥肉，他的内脏就又开始翻腾。
正好在这时，运兵车不知道压到了什么东西，“哐当”一个急刹。
顾星源的头“咚”地一声撞在车壁上，整个人的脸色都十分不好。
军医看了他一眼，“你的脸色发白，是还没有完全恢复吗？”
是你崇拜的陆长官治疗的后遗症。
顾星源咬紧牙关，勉强挤出一句，“……我想吐。”
军医总算是有点眼色，体贴地闭了嘴，不再追问他，只是满脸都是没有学习到先进医疗知识的遗憾。
顾星源闭上眼睛，多看他这个表情一眼都感觉反胃。
运兵车在猎鹰特战队的驻地前停下。
提前结束上午训练的士兵们早已等在那里，热情欢迎他们归来，三两成群地聚在一起，边走边听他们讲述任务的经历。
长官不在身边，又不是训练时间，终于有士兵讲起了昨天的部族庆典，甚至有人表示说已经和美丽的Omega交换了联系方式，打算退役以后就去和对方一起生活。
讲的人眉飞色舞，听的人羡慕嫉妒。
顾星源落在后边，大部队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他慢慢地缀在后面，打算回宿舍去洗个澡。
这时，他听见有人喊他。
顾星源顺着声音回头，看见李宝带着炊事班全员等在一边，他们开心地迎上来，把他围在中间。
“星源，我们都听说了，”李宝高兴地说：“你保卫了军舰，真是太厉害了！”
顾星源摆手，对于他做的事情，“保卫”换成“摧毁”似乎更合适一点。
“我就说，咱们炊事班也都是精英。”李宝十分骄傲。
冯材在旁边说，“李宝队长听说你们今天回来，特意准备了烤肉卷，今天食堂加餐了。”
“那可是肥硕的羊肉啊，”另一名炊事班的士兵说得口水直流，“在炭火上烤得滋滋冒油，撒上孜然和辣椒粉，刀一切，油就流下来……”
“星源，你脸色不太好，”冯材差距到不对劲，“没事吧？”
这个画面和精神治疗的画面不期然地重叠起来。
顾星源再也忍不住，推开众人转身疾走几步——
“呕——”
————
托那该死的精神治疗的福，李宝精心准备的欢迎餐顾星源一口都没能吃下去，勉强喝了碗甜汤，就回去宿舍躺着了。
查德慷慨地把下铺让给了他。
执行任务回来的士兵今天可以享有半天休假，不用参加训练，顾星源倒在下铺床上，一直睡到天黑。
醒来的时候终于感觉那股眩晕和恶心混杂的感觉轻了很多，顾星源跳下床，活动了一下身体。
得益于陆枫霸道的治疗方案，他明天就可以正式归队参训了。
顾星源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
晚间的时候，大家的军用联络器收到通知，要求明天早餐后正装在广场集合，全员参加。
————
第二天早晨，顾星源起来去炊事班报道，发现大家都换上了军服正装，而且今日大家都十分沉默，连李宝少尉脸上都没了常见的笑容。
他悄悄询问冯材，冯材看了他一眼，轻声说：“一会你就知道了。”
早餐时分，士兵们均身着正装就餐，在餐厅里组成一片墨绿色的海洋。
顾星源发现部分士兵还将勋章佩戴在胸前，但没有人说话，整个场面十分沉默。
吃过早餐，他跟着众人前往广场集合，陆枫早已等在那里。
他罕见地穿上了全套少将军服，整个人笔直地站在广场前面，像一棵劲松。
士兵们沉默地列队站好，把目光投向陆枫。
顾星源的这样的气氛中，感觉到了异样的沉重。
陆枫面对众人，开口说道：“九天前，埃索帝国间谍突袭军区营地，之后我带领精锐士兵追击敌军；前日凌晨，特战队援军赶到齐瓦那星，破坏了敌军乘军舰逃脱的计划。在整个战斗中，猎鹰特战队共击毙敌军四十七人，包括三名人造人和一名机械兵，活捉十一人；追回了帝国军事行动的重要部署情报，避免了重大损失的发生，祝贺你们，你们仍然是帝国最顶尖的特战队。”
这本该是振奋人心的消息，但顾星源发现并没有士兵露出喜悦的表情。
因为陆枫停顿了片刻，便又接着说道：“同时，由于敌军的突然袭击，以及在齐瓦那星我没有及时察觉敌军动向而导致的指挥失误，猎鹰特战队共牺牲士兵三十九人。”
顾星源忍不住抬头——
广场尽头，由副官杰克亲自带队，军法处的士兵们列队整齐，每两人肩上扛着一具担架，上面躺着的士兵躯体用猎鹰军旗覆盖，只露出肩部的军服肩章和闭目的脸庞。
顾星源几乎不愿承认自己的猜想，但他心里十分明白，那是什么。
军法处的士兵们步伐整齐，缓慢而沉重地走到众人面前，将三十九具担架轻轻放置在广场正中央。
有些士兵忍不住低下了头，有的士兵开始小声啜泣。
陆枫走到第一具担架前面，缓缓说道：“士兵凯蒂，少尉军衔，年龄33岁。”
这是一名女性alpha，她应当是死于突袭的爆炸，头部有一半都消失了，边缘处满是焦黑，失去神采的灰白色眼睛愣愣地直视着天空。
陆枫向她敬了一个军礼，面不改色地蹲下~身，轻柔地拉过军旗盖住了她的脸。
他重新站起来，走到第二具担架前面，继续说道：“士兵林桥，士官军衔，年龄25岁。”
又一面军旗覆盖住林桥的面部。
“士兵文森特，普通士兵，年龄29岁。”
“士兵凯文，中尉军衔，年龄35岁。”
……
随着他的前进，越来越多的士兵低下了头，抽泣的声音越来越大。
顾星源死死地瞪大眼睛，没让眼睛里的那股酸涩泛滥成灾。
特战队对士兵们的身体素质要求极高，如果跟不上训练强度就会被转为普通士兵或退役，所以能留在特战队的士兵普遍都比较年轻，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好的年华，最强健的时期。
因此这些牺牲的士兵，大多都不到四十岁。
随着人类科技的发展，像顾星源出生的帝国首都圣瓦伦城，人均寿命已经超过了一百二十岁，而这些士兵的生命，却过早地终结在了不到四十岁。
这时，他听见陆枫喊道：“新兵顾星源。”
顾星源愣了愣，“到！”
“到前面来。”陆枫说。
顾星源在原地站了几秒钟，选择跑步向前，停在陆枫身边，背对着那些担架。
那些担架上的士兵大多都已经被军旗完全覆盖，只剩下两具，他们的面容还露在外面。
顾星源拼命忍着不回头，但刚才跑步过来的时候，余光不受控制地扫过，已经认出了这两位的面容。
“这两位，是跟你一起留守军舰的人。”果然，陆枫轻声告诉他，“由你来送别他们两位。”
顾星源嘴唇嚅嗫：“长官，我……”
陆枫说：“这不是命令，你可以拒绝。但我希望你能回头，看他们一眼。”
顾星源抬头，陆枫灰蓝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眼睛里面没有任何情感倾向，既没有期待也没有退让，陆枫把选择权完全交在他手里面。
这样的陆枫，既温和又让人感到陌生。
顾星源在原地站了很久。
陆枫没有催促他，下面列队的士兵们静静地看着他，也没有人说话。
许久之后，他下定了决心，缓慢地、迈动沉重如同铅注的双脚，转过头去。
在他正后方的是那名通讯兵，他被机械兵的尾巴贯穿胸口，面部看起来十分干净整洁，只是表情带着死亡那一刻的惊诧。
“他叫李庆河。”陆枫轻声道：“士官，今年37岁。”
37岁，在特战队里面已经是大龄士兵了，也许明年，也许今年，他就会从猎鹰特战队退役，回到自己的家乡，做一名普通的守卫兵。
顾星源还记得自己垂头丧气地回到军舰，因为不能跟随大部队执行任务而沮丧，李庆河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老兵的身份安慰他。
汤米说过，李庆河的妻子身体不好，他外出执勤的补贴都攒起来寄回家去了。
顾星源察觉自己的手在抖，他清了清干涩的喉咙，哑声道：“李庆河，士官军衔，3、37岁。”
他抓起李庆河胸前的军旗，最后看了他一眼，将军旗覆盖上他的脸。
雄鹰在他的躯体上展开翅膀。
最后一名士兵，被人造人飞踢过去的金属碎片划开了颈部动脉，他的脖子上豁开着一个黑漆漆的口子，血已经不流了，只是整张脸都是青白色的。
“他叫安格斯，”陆枫的声音陪伴着他：“普通士兵，今年——20岁。”
20岁，他可能刚刚加入特战队，利用闲暇时间写信回家乡，骄傲地向父母宣告自己的成绩。
他还记得安格斯和他一起调侃陈少校，并且自得地说自己在家乡已经有未婚妻，等他攒够假期就回去同她成婚。
不知道他的未婚妻还有没有在等他。
顾星源手抖得更加厉害，他死死咬紧牙关，将军旗覆盖在安格斯的脸上。
希望军旗上的雄鹰能带着他的魂灵飞回故乡，去到他想去的人身边。
他用了好几分钟平复心情，重新站起来，面对陆枫，和下面列队整齐的战友们。
“死亡是每一名特战队新兵的必修课，恭喜你，顺利从这门课程毕业。”陆枫从身上取出一个吊坠来，亲手戴在他脖子上。
顾星源低头一看，这居然是一个士兵牌，上面雕刻着他的部队和编号。
他觉得有点熟悉，捏起来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这个士兵牌居然就是他那天偷偷潜入陆枫的木屋，在桌上看见的那一个。
而上面的字迹也不是规整的机器雕刻，充满了手工刻凿的痕迹。
——这块士兵牌是陆枫亲自雕刻的。
“祝贺你，顾星源。”陆枫轻淡的声音里夹杂着不易察觉的温和，“成为猎鹰特战队的正式队员。”
顾星源捏着这块他亲手雕刻的士兵牌，一瞬间哽住了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