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说没吃饱其实没什么的，只是赵熙先前就撒了谎，这会儿莫名心虚，迟疑了一秒才说：“刚泡澡泡饿了。”
倒也是实情。
苏樾影原本觉得赵熙的反应不大对劲，可是看她的眼睛又很平静，以为赵熙是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自己吓到了，所以才顿了几秒。
一时间竟有点后悔，于是补偿心理作祟，开口问道：“给你弄点喝的？”
“不用不用，”赵熙很是客气：“你快去睡吧，挺晚了。”
苏樾影想说，要不然给煮点醪糟什么的，只是看赵熙眼神坚定，只好点头回了房间。
她很早就注意到鬼鬼祟祟的赵熙了，从赵熙蹑手蹑脚走到门口开始。
和常荣嘉在一起的这两年训练出她对脚步声的敏感性，所以哪怕赵熙脚步声很轻，她却敏锐察觉到动静。
最初她只以为赵熙是出来喝水，却没想到脚步声有来无回。
苏樾影的房间就在大门旁边，所以她误以为赵熙是是停在了她的房间门口，以为赵熙有什么事情要和她说，这才开了门。
常逸已经睡熟了，所以她开门的动作很轻，但也没有到完全不引人注意的地步，纯属赵熙的注意力都在外卖员身上，这才没有发觉。
苏樾影看着她小心翼翼结果外卖的样子，一时间又觉得自己就是鸠占鹊巢。
住别人家不给钱就算了，还搞得房子主人叫个外卖都不敢让外卖员敲门。
苏樾影又躺回了床上，身边的常逸睡得很熟，苏樾影却是怎么都睡不着。
法院那边立案回执已经送达，并且通知了诉前调解的时间，她有预感，很快又会接到常荣嘉的电话。
很烦，特别烦。
但是她却没有办法责怪那个企图走入一条属于普通人的河流自己，因为人生没有地图，不走一遭也不会知道前方就是死胡同。
她只是有点后悔，这种后悔说不上是一直埋藏在心底的，还是看到现在的赵熙才生出来的。
说是羡慕也好，说是嫉妒也罢，她知道自己没有像赵熙那样处处支持她的原生家庭，却又后悔自己当初没有魄力，干脆和家里一刀两断，远走高飞。
到底是自己将自己耽误了。
前两天参加了个视频面试，电脑那端的面试官听闻她的空窗期是因为结婚生子，并且现在还在打离婚官司后，虽然没有直说，但是可以看出来，对方在心里怕是已经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但之前那些决定有确确实实都是自己做的，怨不得别人。
入睡前的思绪总是混乱，一会儿想到和赵熙重逢，一会儿又记起不甘不愿的婚礼，在胡思乱想中苏樾影终于进入睡眠，虽然睡得不甚安稳，但总归睡着了。
赵熙则要睡得晚一些。
第二天是周末，不用早起，赵熙便放心熬起了夜。
为了驱散点外卖被苏樾影抓包引起的情绪波动，赵熙干脆看起了综艺。
是档旅行综艺，至今已经录制了好几季，原本是一档全男旅游综艺，前几年摇身一变开始变成男一季，女一季。
跟前几年的选秀节目似得。
赵熙平常没什么看这类综艺的习惯，所以随便点了一集全女季的，消磨时光。
吃宵夜，看综艺，快哉快哉。
唯一美中不足是路途遥远，炸土豆片有些软了，不够酥脆，等天再暖和一点，穿件短袖和薄外套的季节到来，她想带着苏樾影一起去店里吃炸串。
或许是因为和苏樾影谈恋爱那会儿赵熙还在上大学，记忆里的故事就总是春秋多，冬夏少，于是想要和苏樾影一起做的事，下意识被赵熙排在春秋，像是理应如此一样。
想到这里，她才觉得，自己似乎过于理所当然了。
理所当然地认为故事应当发生在春天或者秋天，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苏樾影不回应她悄悄抛出的情愫，只是因为缺少一张离婚证书。
完全没有想过，或许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苏樾影根本不再喜欢她了。
太多年过去了，她为什么这么笃定，苏樾影能感知到她情感的变化，并且和她有着一样的改变呢？
手上的炸串瞬间不香了，屏幕上女明星的声音也变得聒噪起来。
赵熙觉得自己快疯了。
“分手要分得干净，喝一场酒，昨天的感情就留在昨天。”
曾经的人生信条不仅在苏樾影出现后开始动摇，甚至随着苏樾影住进自己家开始破裂。
她很想嚎叫一声来纾解此刻的情绪，只是罪魁祸首就在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睡着。
她可不想将人吵醒。
赵熙觉得很烦，连带着周末都不那么让人期待。
之前每个周末赵熙都觉得很开心，和苏樾影在一起是发自内心的放松，再加上苏樾影搬进来之后，虽然并非她本意，但事实就是她的前女友将她从家务中解放出来，让她可以毫无负担地享受周末。
哪怕是那次，就是她跑去徐泽岚家杀时间的那一次，也没有像今天这般心烦意乱。
所以……苏樾影喜欢自己吗？
这变成了赵熙最关心的问题。
就像赵熙第一次见到苏樾影之后那样。
18岁的赵熙从未见过生命力那样旺盛的人。
高中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明明是十六七八岁最有活力的年龄，可升学的压力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那些活力变成了各种奇怪的行为。
奇怪到赵熙觉得班里的同学不像人，而像是什么在深海活了太多年，所以行为奇怪的鱼。
比如说张着血盆大口吃海草什么的。
那时的赵熙明白自己的形容也挺奇怪的，因为她也是万千条鱼中的一条。
网上有用十七年蝉形容高考生的说法，说压抑了十七年的蝉，鸣叫两个月，然后死掉。
她那时信以为然，觉得这是极其美妙且贴切的形容，于是连带着高考结束的兴奋都是压抑的，像是三个月后就会迎来“死期”一样。
那时的苏樾影却身体力行告诉她，不是这样。
告诉她22岁依然可以活得像风，告诉她工作之后属于自己的人生才要启程。
所以她对苏樾影的心动，几乎是从第一次见面就开始了。
第一次见过面，赵熙回到宿舍，满心都想的是苏樾影会不会也喜欢自己，因为她的肢体接触实在是太自然了，就像两人认识了很久一样。
好吧，她们确实认识了很久，但那是互联网层面的，就算做了很久的网友，第一次见面的肢体接触，还是过于熟稔了一些。
那时她想当然地忽略了另一种可能，忽略了直女之间的肢体接触本就又多又自然，拉手或者挽着胳膊，是高中时班里女生再正常不过的行为。
她那时其实也没太搞明白自己的性取向，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喜欢看女明星胜过男明星，也没意识到全班或者说全年级女生都对着某几个“帅哥”犯花痴时，她内心却没什么波澜，当然也不会意识到女生之间看起来自然到不能再自然的肢体接触，在她这里几乎是不存在的。
哪怕是和高中时期关系最好的女生出门，二人也不会挽手，最亲密一次是两人出门逛街，赵熙看小说入了迷，拉着小姐妹的书包带。
更进一步，便再也没有了。
她只是隐约感觉到苏樾影或许没有那么直，或者说至少不会对同性之间的感情避之不及，而证据是高考之赵熙几乎是报复一般看网文，而苏樾影在询问过赵熙的阅读喜好后则是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珍藏的文包发给了赵熙。
里面不乏百合文，或者说百合文占了大头。
而赵熙只是告诉她，自己什么都看罢了。
所以她下意识觉得，她需要的确认的是苏樾影是不是喜欢她，而不是先确认，苏樾影喜不喜欢女人。
而在后来，当赵熙的某位室友突然抱怨，说自己一直当好闺蜜相处的朋友竟然对自己表了白。
这才让赵熙回过神来，万一她以为的“两情相悦”，不过是女孩子之间的日常亲近呢？
况且苏樾影却是要比她大一些，那些在赵熙眼中喜欢的表现，万一只是姐姐对妹妹的“照顾”呢？
虽然当年的赵熙并没有会错意，但这并不表示现在的赵熙没有自作多情。
是，一如当年，现在的苏樾影也将她照顾地很好，或者说照顾地更好了。
但，那会不会是母爱泛滥的副产品呢？
油炸串串已经完全凉掉了，赵熙再次没了食欲。
她开始觉得一切都是错的，连带着当时去看花朝乐队的LIVE都是错的。
如果没有去看演出，就不会碰到从签售队列离开的苏樾影；如果没有没碰在签售开始前离开的苏樾影，就不会脑袋一抽给人签了份TO签，还写了个什么宛如天方夜谭般的“幸福美满”；如果没有那份TO签，赵熙就不会盯着有花朝乐队的音乐节不放，企图将签好的碟送出去；如果没有再遇见……
赵熙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自己是个神经病。
胡思乱想，胡言乱语，却没办法胡蹦乱跳的神经病。
她觉得自己应该睡了，将没吃完的油炸扔进了垃圾桶，汲着拖鞋去卫生间刷牙。
却在看到电动牙刷的那一刻想到了不久前有些荒唐的那一晚。
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回荡，那个声音说着：“赵熙，你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