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玥的母亲刚生下他就去世了，为了纪念她，我让小玥用她的姓，因为这个，黎光没少嘲笑挖苦我。”
“我没什么正经事，偶尔帮世纪图书馆搜集整理一些灾变前的资料，因为没人带孩子，我又没钱送他去专门的幼儿看护机构，他从小就陪着我一起工作，慢慢，他对资料里的图片产生了兴趣，并且总试着将它们画下来。”
“他很聪明，黎光跟他接触几次就喜欢他了，毕竟，原先我们的亲人就只有彼此，现在又多了个软软糯糯的小家伙。”
“黎光是一名天体物理学家，在高柚城的一家研究机构任职，很体面，为了离他近一点，我把世纪图书馆的工作辞掉，带着小玥搬进高柚城，他很开心，因为可以每天都见到光叔叔，听他讲天上的星星。”
“一切都很好，让我产生了日子会永远那么平静的错觉，可有一天，黎光来找我，说他生病了，绝症，怀疑跟长期待在实验室有关。”
“当时，他的手里还有一项重大研究，是关于星星的，就是悬在我们头顶的那颗星星，他认为它用不了太久就会毁灭我们，并一直试图通过所学的知识改变它的轨迹，可他的研究所没人赞成他，每个人都在得过且过，这让他一度十分偏激，而他的病让他时日无多，这种偏激被无限放大，像是个疯子。”
“但没办法，他得去治病，也只能去治病。”
“我们考虑过伴生兽，但他又反悔说不用治了，说了很多放弃治疗、回归野外之类的话，我骂了他，那时候小玥大概十三四岁，正是叛逆的年纪，完全向着他说话，然后，他们两个一起走了，我找不到他们。”
“过了一个多月，黎光突然带着小玥回来了，两个人像是有了共同的秘密，而我像是个局外人。”
“后来，小玥无意中说漏嘴，说他陪光叔叔去野外选墓地，结果发现了一种青色的会发光的石头，黎光说，那是以前从未被人类发现过的物质，可以把星星‘赶走’的东西，他一定要想到办法，然后，他就把自己关在家里，之后就不太出门了，潜心研究。”
“我不太在意那种物质，但黎光的变化让我很高兴，起码他不想死了，还有希望，但后来我发现他好像认识了不好的人，他家里经常有奇怪的人进出，后来，我们为这件事吵了一架，我就带小玥离开了高柚城。”
“小玥说，那些人是反叛军，他们在野外认识的，我警告他，以后不可以再跟黎光来往，因为他做的事是犯法的，说不定会连累到我们，可他好像没当回事，还是会趁我工作的时候偷偷去高柚城，有时候晚上也不回来，我们的父子关系越来越恶劣，但没办法，他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又刚好处于叛逆期，我只能干着急。”
“我承认，我是个懦弱的人，在黎光跟反叛军勾结这件事上，我选择了迁就和回避，如果我及时报告警卫队，那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又一次，小玥偷偷去找黎光了，我那天十分不安，破天荒打给了黎光，警告他以后离小玥远点，才没说多久他就不耐烦了，把通讯器扔给小玥，说要去做实验，我又开始劝小玥，小玥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很敷衍，我朝他发火，之后，我听到黎光大叫让小玥快跑，接着通讯就断了。”
“我知道出事了，没过两个小时，新闻里播报了高柚城覆灭，辐射扩散的消息，我就知道，事情闹大了。”
“我租了车，往高柚城拼命赶，半路上却意外接到了小玥的联络，他很慌，说光叔叔为了救他，死了，临死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保管好卡车里的东西。”
“他哭着问我该怎么办，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匆匆跟他见了一面，告诉他暂时去相对偏远的音符城，那边管理不严格，千万不要再跟任何人联系，也不要告诉任何人自己是谁。”
“他们这是严重的犯罪，如果被调查出来，小玥一定会作为共犯，一辈子待在监狱里，他是我儿子，我不能看着他受罪，于是我删了一切联系方式，决定以黎光的身份揽下责任，让罪责终止在黎光的身上，哦，小玥告诉我，他在反叛军那边的代号，叫‘红U’。”
“就是这样，步议员，给您添麻烦了。”
黎冬娓娓讲述完，终于抬眼看步凌波，眼角下垂，露出亲和的微笑。
步凌波知道，这才是这个男人真实的性格，其实他的演技很拙劣，之前露出的马脚现在也都解释的通了。
他看了一眼他没有手臂的肩膀，问：“所以，你并不知道T355。”
黎冬摇头：“我只知道有这种物质，后来新闻一发布我就对上号了，我知道它在小玥那，但……”
他深吸了口气：“小玥他怎么……搞成现在这样的？”
他尽量回避“死”字。
步凌波说：“没人知道。”
黎冬努力抬起被手铐拴住的手擦了下眼睛，自嘲地笑起来：“你说，这是做什么呢！”
他这么一哭，步凌波突然想到黄小玥之前的某些反应，比如，从斗兽场上来，一直为无辜的人哭，还有，在看到高柚城爆炸的全息影像，也一直哭，还说很难受。
那是不是说明，黄小玥本人的记忆在某种程度上还在影响着他？
但，他们进行过记忆修复，包括提取和拼接都试过，根本没用。
他无法理解地叹了口气：“黎冬，你也犯罪了。”
“我知道。”黎冬先是坦然，又有点局促，“但我，能提个要求吗？求你了，步议员，我提供了这么多内幕。”
“什么要求？”
“我想单独见见小玥。”
步凌波看出来了，这位父亲对儿子始终抱有一线希望。
“那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您讲！”
“黎光想怎么‘赶走’星星？”
“抱歉，这个我真的回答不出来，他研究的东西我压根理解不了，只知道他是想利用T355。”
“高柚城的爆丨炸丨物是T355吗？”
“我不知道。”
步凌波点点头，站起身。
黎冬急了：“步议员，我能见小玥最后一面吗？”
步凌波看了一眼时间：“我让他下午过来，你会在傍晚被送去海底监狱。”
黎冬松了口气：“太感谢了！”
步凌波说：“别高兴的太早，你们不能单独见面，我会在场。”
黎冬愣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不同意也没办法，他只能妥协。
-
下午，黄小玥如约而至。
步凌波已经把所有事都对他说了，他哭了很久，直到现在眼睛都是红红的。
难怪他拼死也要保护自己，原来因为他是黄小玥的爸爸呀！
见到黄小玥时，黎冬十分局促，黄小玥更是不知所措，步凌波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黎冬应该很懊悔，当时没强硬地管束住叛逆的儿子，他太懦弱了。
沉默蔓延，过了很久很久，黎冬终于开口：“你叫金金是吗？”
黄小玥偷偷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能让我摸摸你的脸吗？”
黄小玥红了脸，看了一眼步凌波，见到他点头，才一点点挪过去，朝黎冬伸出半边脸：“呐！”
摸脸，还真的就是给摸脸。
黎冬被他逗笑了，用手背贴了贴他的脸蛋，眼睛立刻就湿了：“你能用他的身体好好活着吗？”
黄小玥眨眨眼，摇头：“我，不能……”
步凌波很惊讶，本来依靠窗台站着的他，不知不觉直起了身体，裤袋里的手握成拳。
黎冬叹了口气：“为什么呢？你不喜欢他的样子吗？”
“不是的！”黄小玥赶忙解释，“这，这不是我的……”
以前他觉得自己真幸运，可以在死后得到一具身体，但在知道契约人类的所有事之后，他觉得自己像个趁虚而入的大坏蛋。
黎冬看了他一会儿：“其实没关系的，不过，随你，都好。”
他也像是释然了，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关于黎光对你做过的那些事，我替他说声抱歉，我是他哥哥，但没把他教好。”
他没教好弟弟，也没管好儿子。
“嗯，没关系啦，是我自己太笨了。”黄小玥不好意思地说。
再往后，他们又变得沉默了，这次会面算不上成功，反倒让两个人心情都不大好。
又过了好久，黎冬说：“你……能叫我声爸爸吗？”
黄小玥丝毫没犹豫，用力摇头。
黎冬有些意外，但没介意，而是笑了出来：“那算了，再见吧！”
“嗯，再见！”黄小玥有点失神地转过身，走出几步后又停下了。
他回头问：“我们以后再也见不到面了吗？”
“见不到了，也没那个必要。”黎冬挥挥手，“快走吧！”
黄小玥没走，在原地扭捏了一会儿，突然跑回去抱了他一下。
“爸爸——”
出了病房，黄小玥蔫头耷脑的。
步凌波捏着他的肩膀，问：“怎么又变卦了？”
黄小玥咬着嘴唇：“嗯，不知道，就是……有点难过……”
“看来新都城不是个好地方。”步凌波柔声安慰，“要不要去花都城？”
“花都城？是哪来着？”黄小玥觉得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我真正的家。”步凌波俯身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要去看向日葵吗？”
“嗯，好呀！”黄小玥答应了，但步凌波感觉，他一点也没有往常发现新鲜事物的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