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小屋里，一人一蝙蝠正在努力搞艺术。
画纸一被浸入褐色颜料，纸张立刻就被染透了，变得软塌塌的。
黄小玥兴奋：“快看，是树皮的颜色！好漂亮！”
黑子：“……”
他询问黑子的意见：“是不是应该有树叶？”
黑子：“你要这么说，好像是……”
于是，他又把纸的一端按进绿色颜料桶：“哈哈哈，有树叶了！接下来，你喜欢什么颜色的槐花？”
黑子有气无力地回答：“……淡黄色吧……”
黄小玥找到黄色颜料桶，用笔刷沾上黄颜料放进调色盘，又兑上些水搅了搅，觉得自己这波操作帅极了，像真正的画家一样专业。
然后，他学着黑子刚才的样子，用笔刷往“树叶”上一通甩点子，觉得差不多了，就献宝似的往黑子面前一举：“呐！你喜欢的淡黄色槐花树，想想树上香喷喷的花蜜，吸溜——”
黑子看着那张不停往下滴颜料的画纸，实在想象不出来。
一半褐色，一半褐色和绿色混合变成墨绿色，上边还不均匀排布着黄色小点点的“画”，怎么看，都看不出来这是一棵树。
“金金，听我的，你还是去搬箱子吧……”
黄小玥很不服气，他觉得自己画的挺好的，是黑子太没眼光。
他如法炮制出了“水杯”、“营养药剂”、“搬箱子的邻居”和“黑子”，然后把他们一一夹在绳子上晾干，趁天黑之前拿到集市去寻找有眼光的人。
担心弄脏画，他特意带了一块塑料布垫着，小心翼翼把他的画全都平铺上去。
集市里人来人往，交易物主要是各种工具、生活必需品、食品和硬通货，他花里胡哨的摊子边根本没什么人驻足，偶尔有路人好奇地看一眼就匆匆离开。
希望一次次落空，他有点麻木了，干脆坐在地上，叹气。
黑子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抱怨：“我就说不行，我们还是回家吧，这边可真臭啊，还很吵！”
黄小玥也觉得再坚持下去估计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可还是嘴硬：“他们真没眼光，我就不信了，整个音符城就没有一个能欣赏我作品的人！”
话音未落，突然有人问：“你在卖什么？”
黄小玥一乐，又皱了皱眉，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
一抬头——
“啊，啊，那个，是你啊！”
是那个叫步凌波的人。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画，而黄小玥仰头看他，有点发愣。
这个角度看过去，他肩膀很宽阔，腰身修长有力，暖黄的阳光给他的清冷的脸镀上一层柔色，身上一丝不苟的西装跟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像是掉进蝙蝠洞的一只花孔雀。
黄小玥眨眨眼，他感觉他的眼神好像有点……嫌弃？
“你在卖什么？”
因为走神而久久未回答，对方又重复了一次问题，这让他觉得自己很蠢。
“画，是画啊！”他抬高声音。
步凌波的确记得他的自我介绍是“一名画家”。
低头看了半天，他有点遗憾地问：“你画的？画的是什么？”
黄小玥不太高兴：“你要买么？”
盯着他鼓起腮帮故意不看人的别扭样子，步凌波忽然笑了一下：“我看不懂你的画，你能说服我，我就买。”
黄小玥顿时来了精神，拿起第一幅画：“你看，这是，是水杯！”
步凌波只看到厚重和浅薄交替的白色，倒是也……
他问：“是局部吗？”
黄小玥：“？”
“……好，我买了。”步凌波从他手里拿过画，指了指挨着的那幅，“那幅呢？”
“营养药剂！”黄小玥找到了知己似的，兴冲冲把画拿起来，人也不卡顿了，“你看，红色的这块颜料代表药剂！”
步凌波沉默几秒，又点了点头，他还以为画的是挣扎跳出一大片乌云的顽强太阳。
这回不用他要求，黄小玥就把画塞进他手里，直接拿起第三幅：“这是我那正在搬箱子的邻居！”
步凌波看着那一团焦糊在一起的色彩，严谨地问：“怎么能看出来？”
黄小玥点了点正中间偏上那一点蓝色：“瞧，这是他的帽子，他总是戴顶蓝帽子，深蓝色！”
步凌波深吸一口气，觉得没必要再听下去了。
“不错，我全要了。”
黄小玥跳起来：“真的吗？”
步凌波不废话，直接掏钱包：“五幅画都买了，多少钱？”
黄小玥伸出一只手，竖起一根手指，目光刚好扫过他那身一看就很贵的衣服，于是又加了一根，又想到他坠毁的飞行器和那一大堆“佣人”，再加一根。
“三块钱！”
步凌波一点也没迟疑地抽出一大一小两张铜纸币：“五张就是十五块。”
黄小玥：“？”
不是三块钱吗？怎么就十五块了？
他在诚实做人和金钱诱惑之间拉扯半天，最后顶着强烈的负疚感，选择了后者。
收起钱，学着上次买粗面包时食品店老板的话：“钱货两讫，概不退换哦！”
步凌波扯动了一下嘴角，纡尊降贵地跟他闲聊：“你平时生意好吗？”
因为他照顾了生意，加上上次他特意绕路送自己到闸口，黄小玥对他印象有所改观，开开心心地回答：“这是我第一次出来卖画，一下子就卖光了，我真厉害！”
步凌波淡定地把画卷到一起：“答应我，下次别卖了。”
“为什么？”
“这种画纸很难买，折算下来一张要十几块，加上颜料的成本，你卖三块一幅画，不亏本吗？”
黄小玥憧憬的样子让步凌波没忍心说实话，但他没想到，他的委婉提醒比骂他画的难看更能刺激到他这个穷鬼。
他慢慢瞪大眼睛，死死盯着他手里已经卷成一筒的“儿子”们，恨不得上手抢回来。
但，对方是步凌波，手下养着一大堆帮手的步凌波，他可不敢，所以，他只能忍受着黑子的无情嘲笑。
“笨蛋，金金，笨蛋！哈哈哈哈——”
黄小玥企图反悔：“那个……”
看透他的心思，步凌波打断：“钱货两讫，概不退换。”
黄小玥：“……”
他眼眶和脸颊都红红的，连步凌波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明天，还是去搬箱子吧……
-
步凌波从庞杂的集市中穿过，引起一阵骚动，大多数认识他的都感觉自己见了鬼，剩下那一小部分也因为他的气场而自动噤声。
他旁若无人，一直走到路尽头的锈蚀铁塔边，上了早已等候在那里的车。
副驾驶上的波米赶快回头，脸上堆笑：“老板！”
接着，面前就多出一卷五颜六色的纸：“这是？”
步凌波没解释，等他把画接过去，声音冷淡地命令：“开车。”
波米打开画，表情突然虔诚：“哇，这是打翻了颜料桶吗？等等，这是他画的画？怪怪，这跟古代流传的天书有什么区别？”
王子乔只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他觉得自己欣赏水平有限，还是别难为自己了。
他踩下油门，疑惑地问：“老板，该不是那张通缉令上的照片是用了我们没了解到的某种换脸技术吧？那小家伙傻乎乎的，怎么看都跟红U那种人搭不上边啊！”
正在卷画的波米给了他一下：“会有我们SIY了解不到的换脸技术？想啥呢你？”
王子乔缩了缩脖子。
也是。
车子缓缓在下城区破旧的街道上行驶着，周围压抑暗沉的景色让他们不太适应，波米和王子乔也有点欢脱不起来了，气氛渐渐陷入寂静。
步凌波侧头看了一会儿窗外，突然开口：“情报说，他是接头人。”
“哎？”波米眼睛一亮，“对哦，等等，那就是说……”
王子乔接过他的话：“也许他不知情？”
步凌波轻蔑地笑了一下，活动起手指关节，语气轻松：“无所谓。”
是啊，都已经开始调查了，还能半途而废么？
波米就是单纯觉得，黄小玥傻得有点离谱。
当然，他傻一点是好事，起码，就他刚刚的样子来看，应该没察觉到他们的接近是另有目的。
“上次那种白色的花，化验出什么结果了？”
“哦，跟黄小玥说的一样，只有花粉部分有致幻作用，两百年前的变异种，学名风荆草，是野外比较常见的花，因为花丛里很少能见到虫子或者其他生物，就被传有毒，再加上它没什么用，久而久之就没人接近了。”
“没检测出高柚城爆炸残留的类似成分吗？”
“没有检测到T355，就算黄小玥有问题，跟这种花也无关，我特意问过，实验室说，风荆草绝对不具有腐蚀性！”
“嗯。”
听完，步凌波死了心，重新把头转向车外。
-
黄小玥放弃了一个梦想。
他想，可能有时候梦想和现实中间总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就像以前的他，总希望在去对面山顶品尝泉水的路上顺便找点花蜜和水果吃，可却很少能成功，每次都要稍微绕一点点路。
就当画画是绕了个远路吧，安心躺平就好。
听蓝帽子邻居说，搬箱子这工作要早点去，太晚的话可能就满员了，于是，天才蒙蒙亮，他就带着黑子出发了。
等轮到他，负责招工的人一眼就把他认出来，顿时满脸嫌弃。
可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黄小玥就抢着说：“四块，就四块！”
负责招工的家伙打量他，一笑：“行吧，四块！先说好，偷懒是要挨鞭子抽的。”
黄小玥：“？”
什么是鞭子？怎么抽？
不过，管它呢！反正他是不会偷懒的！
他胸脯一挺，还用力拍了拍：“放心，随便抽！”
负责招工的家伙觉得他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肃性，包下仓库的那些雇主可没几个好人，他这样瘦了吧唧的“半价工人”就没几个能顺利拿走工钱的，有的直接被打发走，有的挨一顿鞭子再被打发走，有的被克扣得不剩几毛钱。
迄今为止，“半价工人”最高工钱记录——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