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王话音刚落。
安王殿下突然就窜起来, 裂目暴珠地往凤台殿外走。
他从来都儒雅,上次受伤后,更多了几分孱弱, 突然这般杀气腾腾, 就连皇上都吓了一跳。看他目无尊上地直接路过了自己, 居然只是瞠目看着。
丰年几步追过去将安王拉住:“殿下, 这是要去哪里?”
安王气息急促,鼻孔里仿佛喷出火来:“贱人……”他哑声嘶吼, “本王说她怎么突然贤惠了,指不定……”话说到这,丰年在他手腕上紧紧一握。
戎国候是一辈子的武将, 手头稍微用力,安王就疼得一凛, 之后,只觉有一道清凛气自他手腕直冲上脑。
那股冲撞在顶梁的燥气, 顿时淡了很多。
丰年放开安王,向竞咸帝道:“陛下, 还是暂时留殿下宫内小住吧,免得出宫被人瞧见再生乱。”
事到如今, 只能顺着祁王的瞎话儿走下去。
皇上端详自己的王兄, 也觉得这当口放他回府指不定闹出更大的乱子, 向金瑞吩咐道:“好生给王兄安排个住处,”言罢,他看向纪深已经冷透的身子,“今日幼童无辜被害……来日, 贼人要朕的项上人头, 内侍庭和禁军这般后知后觉吗!”
前半句话满满的悲凉, 说到最后,已经咬牙切齿。
臣子侍人顿时跪了满地。
“父皇,”满月声音平静清淡,听不出波澜,“此事儿臣去查,我大越皇室岂能被通敌的贼人欺压?”
皇上看满月须臾光景,突然有点看不懂了。从前他只觉得这儿子有脑子也有野心,所以这般档口,他该明哲保身才是,今日这般出头……为什么?
想了想,他还是允了,道:“是为朕解忧的好孩子。”
满月躬身,算是领命,转向祁王道:“满月初回都城,还请王爷不吝告知查到的细节。”
祁王和许小楼背后都是杜泽成,那厮一直暗中挑唆、藏在幕后。
早先,满月已经确定祁王只是个游戏人物,许小楼大概率也是。所以论这三人的身份地位,杜泽成对许小楼可以是利诱和支配,对祁王该是只敢合作诱导。
如今看,祁王与许小楼并非全是一个鼻孔出气,老王爷不傻,不至于做这种卖队友的蠢事。
他许是别有所图,把许小楼推出去,能换回个更大的利益。
简单话毕,满月抬脚要走,最后又看一眼纪深,心口发紧,声色不动地稳神,从怀里摸出另一只虎头铃铛,和孩子手上那只系在一起,柔声道:“让它们一起陪着你。”
说罢,起身出宫去了。
宫门口,紫元和厉怜正在等。
紫元刚收到司慎言的传信,让他这几日听满月差遣。
满月听罢,眼珠转了转,问道:“他没说别的什么?”
比如给我带句什么话?
问得有点迫切。
紫元愣了一下,没明白,懵然道:“没有啊。”
满月心凉半截:完菜,估计又生气了。
厉怜在一边,看师父神色阴晴不定的,试探着叫了他一声。
满月这才回神,又破罐子破摔地想:忐忑也没用,这又怪不得我……许小楼当真是尽给老子添堵。
许是心里烦躁渐浓,他目光落在厉怜脸上,把少年看了个浑身不自在,但只有那么恍惚一瞬,就又恢复如常,清风和缓的。这让厉怜觉得大约是自己看错了。
满月道:“你回府去,帮我归置身方便的衣裳,免得着急穿的时候再现掂配。”
厉怜看他,觉得他脸色好像更白了,顶点血色都没有,关切道:“师父,你内伤,是不是……”
满月在他肩上拍两下:“大概只是累的,所以日常事儿你替我多操心,去吧。”
待到厉怜离开,满月才又问紫元:“那些江湖人,有没有据点?有人劫了孩子,你去查一查,若是查出行踪即刻让十二红来寻我。然后,你再去侯爷府上带句话,就说……‘一半日或许要借九野营一用’,尽量别让人发现。”
交代好细节,满月独自去了安王府上。他孤身一人,谁也没带,孤立于安王府门前时,显得有点怪。
裘氅富贵,细看,他官服在裘氅下摆露出个窄边儿。这么身行头,不带侍从地在王府门口晃悠,让家将门房丈二和尚。
家将持着礼,面无表情地周全了一番:“先生是何方贵人,这里是安王府,若是无事,便请移步。”
满月一抱拳:“烦请通传一声,在下纪满月,求见安王妃。”
纪满月的名字,如今在都城里叫得响,家将犹疑一瞬,见公子确实衣着气度都不凡,不敢得罪,道一声“稍待”,通传去了。
他回来得很快,站定向满月躬身行礼道:“王妃说身子不爽,王爷也不在府上,单独与纪大人相见不妥,改日必然同王爷一起请大人入府饮宴。”
满月笑道:“这可不行,还得请将军再跑一趟,就说……”他揣着手,思虑片刻,“啊,就说王妃若不想背细作的黑锅,引火烧到母国去,就莫要推诿。”
家将立时变了脸色,想说什么又不敢,只得第二次通禀去了——回得比上回更快。
见了纪满月躬身示意:大人这边请。
还在年里,安王府上装典得喜庆,窗上贴着金红描边的窗花,檐下挂着红灯笼,恰到好处地将风格清雅的王府,衬出些喜气。
正堂中,安王妃衣着雍容,面色润透,哪里看得出半点病容。见满月来了,笑意温和地请他落座。
安王正妃是西夜国的公主。那轮廓分明的异族相貌配合雍容精致的中原服饰,别有一番风韵。
西夜国,地处大越与西域几大国的通商要塞上,国土不大,国力不强,只因占了个好位置,倒也能在诸多大国中,暂得有一席之地。
为此,西夜国君向来有自知之明,惯会奋力生闺女,然后送公主去跟大国的皇室和亲,借此依附。
只是历来,各国对于和亲公主的态度大同小异——给些尊荣便是了,不会让异国皇女触及自家真正关键的皇族血脉。
这种看似被重视,其实处处被防备的滋味,对于远离故土的金枝玉叶们而言,是一种难以言说的苦。
茶果奉上,安王妃端详满月片刻,笑道:“早就听王爷说,卿如一表人才,今日得见,当真是仙姿玉貌,让我忆起跟玉姐姐初见,她惊为天人。”
这冠冕堂皇的寒暄,满月没接,他笑着直言道:“烦请王妃屏退左右。”
安王妃拿捏着几分骄矜,道:“卿如坐下喝口水,再慢讲不迟。”
纪满月本来心情就不好,实在懒得与她泡蘑菇,索性不留情面了:“王妃请的教习先生,杀害小王爷,绑架巴尔恪质子,还行偷龙转凤的手段挑唆事端,事儿若是挑明了,你西夜国眨眼便能成荒墟。”
刚才,家将传话,安王妃就知道满月有事儿,想到他大约是捕风捉影而来,可实在没想到他这么直接。
印象里,越国的官员们大都是持着礼教的酸儒,她夫君安王首当其冲。
多少年了,没人这么直截了当地同她说话。
满月见她脸色有变,站起身来,好整以暇地来回踱步,仿佛在遛自家门庭,话却一茬子比一茬子硬:“王妃的用心,安王殿下知道、陛下离知道也不会远,那小质子若是出事,巴尔恪必要闹起来,王妃觉得陛下和王爷会股息一个引起混乱的异国女子吗?”他走近几步,在王妃身前三尺驻足,居高临下地道,“更何况,王妃是何用心,你我心知肚明。”
纪深犯险、大越与巴尔恪交恶,无论于她个人,还是对于西夜而言,都喜闻乐见。
只是这事儿做得不大聪明。
又或者说,她千算万算,算漏了司慎言暗查的本事。
满月只几句话,就说得她脸色骤变,且青且红的。她还强撑着几分稳重坐在堂上,手指已经紧扶着桌角,骨节都白了。
“我……”她声音有点抖,“我没想害纪深性命。”
满月直接气笑了:“没想?存了恶念何必不认?”但他没有心思纠缠善恶因果,“今日随二位小公子入宫的教席先生到底是什么人,王妃高门贵妇,是如何搭上江湖人的?”
王妃依旧犹豫,满月转身便走。
“卿如……”她见满月是这么一副性子,应该很难再容她解释什么,便道,“他们是毛遂自荐的,言辞心机确实……如你所料,才将我打动了,”她低着头,气势全无,片刻又改邪归正似的,突然抬头咋呼着买好,“对了!今早下人整理书房时,发现王爷的通关腰牌不见了,妾身还想,王爷入宫为何要带通关腰牌,如今想……”
再明白不过了,那腰牌八成不是安王拿走的。
对方掳掠了质子,要用王爷的腰牌带出都城去。
满月回府,由厉怜伺候着换好衣裳,刚坐下喝一口热茶,紫元便来了,说是通过丐帮的暗线寻到了人,但丐帮毕竟人杂,只怕这边寻人,对方也即刻就会知道了。
“无妨。”满月问,“是许小楼的人吗?”
紫元道:“九成。”
纪满月缩回椅子里,敲着盖碗边儿,一时没说话。
紫元问道:“公子,何时动手?”
一边儿厉怜欲言又止,想了想,终归没说什么,只给满月盖碗里添了点新茶。
纪满月道:“对方拿了安王的通关令,大约是想趁夜出城,你去跟城门打好招呼,若有人手持令牌出关,放行便是,”他说着,端起盖碗慢慢地喝茶,“入夜咱们去三里弯埋伏,对方无论要去哪里,三里弯都是必经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