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遮光帘和特殊吸音棉使书房仿佛与世隔绝,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苏阳窝在宽大舒适的沙发上,手边一大叠未读手稿集摞得老高。若不是被电话铃声打扰,他这个姿势不知还要再保持多久。

  视线舍不得离开书页,手伸出去在旁边空位上摸索手机, 拿过来后靠着肌肉记忆解锁屏幕, 耿乐的声音随之跳了出来。

  “在家吗?一会儿给你把电脑送过去。”他声音听起来懒懒的, 有种劳累过度后的疲倦感,但吐槽的劲头仍然很足,“你说你吃饭的家伙都不随身带,有没有点职业精神了还?虽然目前咱们办公室还没法启用,也不能如此明目张胆地消极怠工吧, 今天好歹也是工作日,我付你工资的唉。”

  苏阳一秒回过神,起身走到窗边,拨开遮光帘看了眼窗外。眼前暮色四合,橘红色夕阳映照着户外花园, 喷过水的草坪上露珠星星点点。指腹松了,他回到沙发旁, 手机夹在脸颊和肩膀间, 边慌张地收拾画册, 边胡乱找理由拒绝:“不用送, 不用麻烦, 我思路还没理顺,今天反正电脑也用不太到。”

  “用不太到你昨晚急吼吼让我给你发资料?还有,你这么客气怎么回事?完全不像你啊。”这么好忽悠就不是耿乐了, 他很快琢磨出因果联系,声音渐强, “你不会不在家吧?你昨晚没回家?你在那个老头家过夜现在还没回去?”

  逻辑链满分,是逐级递增的关系。

  但苏阳脑中迅速浮现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心想倒也没那么老吧,跟着否定三连:“没有,别胡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你倒是说清楚啊。你是不是……”耿乐想到视频电话里的那个孩子,想到自己最初也是在平台上因为低价遇到苏阳,很有心地斟酌了下用词,换了相对委婉地说法:“你是不是暂时有什么困难?如果正好是经济方面的千万别憋着,一定更要告诉我,更别走什么歪路…………”

  一本本手稿集归回原位,苏阳听不下去了,侧着脸打断他:“打住,打住。你脑子里有没点正经东西。明天早上,把电脑带过来,如果你不嫌弃我家小,先在我家办公也行。”

  “都去你家了,不如干脆来我家。”耿乐一秒思路被带歪。

  苏阳觉得也没差,爽快同意了,“也行,那你把地址发给我。”

  话音未落,“砰砰———”两声。

  是软包实木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虽然不响,但在寂静密闭的空间里,比新风系统运转的声音存在感强烈多了。

  苏阳压低声音冲着听筒:“那先这样,明天见,挂了。”

  “你做贼呢…………”耿乐未说完的一句话随着信号匆匆切断而消音。

  一阵细小脚步声中夹杂着两个人的对话。

  “一小时后,召集市场部和设计部所有人回来加班。”

  “可设计部刚下班…………”

  听声音是余渊和钱忠,苏阳停下手上的动作,不敢动了。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他站在旋梯最底端,一时拿不准主意,是出去问声好还是索性不吭声装不在。

  余渊向来八风不动,很少火气这么大,一沓文件‘啪’一声重重甩在桌面上,“效果图改了两版还是牛头不对马嘴。今晚再改不好,设计部所有人不用来上班了。”

  钱忠边沏红茶,边观察着余渊的表情,小心翼翼说:“阿坤明天结婚,他家在临省,这会儿刚上高速没多久,现在把人叫回来,多少有点不合适吧?”

  “结婚就不用做事了?”

  钱忠顶着压力谏言———虽然他对先生唯命是从,但每每到这种涉及普适性人情世故的时候,他总要想法设法把先生往有人情味儿上拽,毕竟,高高在上惯了,孑然一身惯了,是很难共鸣到普罗大众的一些情感———

  “结婚是人生大事,一辈子就一次,两家新人为了这一天得花费很多心力和时间。再说阿坤进公司五年了,好不容易找到对象,婚期撞上瓷器展,他连婚假都没请,特意选在周末办仪式。”

  钱忠苦口婆心,同时点燃薰炉,不断调整出风口的角度,心里默念着安神赶紧奏效才行。

  也不知是这极品沉香果真如此神奇,还是被钱忠的话劝动了,或者两则兼备。

  余渊呷了口红茶,态度有所松动:“设计部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设计部常年高压工作,没时间社交。加上阿坤拢共五个人,四个是他的伴郎,都在高速上呢…………”钱忠眼神不断偷瞟余渊,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跟这位爷解释下,在一场婚礼中伴郎的重要性。

  虚掩着的书房门被人重重撞开,不用想也知道,这偌大榕园中谁这么大胆子,敢在书房造次。

  小白一跑进书房,钱忠立马变了脸,脑子里哪还有什么伴郎啊,说话声音都不同了,仿佛得到川剧真传:“哎呦呦,小祖宗,撞疼没?”

  小白毫不在意摇摇头,横冲直撞的嚣张气焰,在看到余渊时收敛了些。

  他规规矩矩朝余渊鞠了个躬,问好:“父亲好。”因为爸爸说过他,要对父亲有礼貌,但也仅限于表面功夫的问好。

  下一秒便恢复自我放飞状态,大大咧咧拿起书桌上的金缮云纹花瓶,“咦,这个瓶子好眼熟。”

  可不眼熟吗,你亲手摔坏被老父亲一片片贴回去的那只!

  钱忠生怕小家伙在这个节骨眼上牵动余渊情绪而挨罚,对他眨眼暗示,“饿不饿?要不要吃蛋糕?阿忠下班时特意买的哦。”

  “谢谢阿忠,叭叭说过吃饭前不可以吃这些东西的。”小白说完才记起自己是来干嘛的,朝书房里跑去,边跑边大声喊:“叭叭~!叭叭~!你在哪?他们都说你在书房一下午没出来,让我来这里找你!”

  钱忠跟着向里探头看:“小苏也在书房吗?”

  “…………”苏阳怀着上坟的心情一步步踏上台阶,不得不出声:“嗯,我在。”

  气氛显而易见地变了,刚才是剑拔弩张,这会儿被一打岔,轻松诙谐了不少,钱忠长舒一口气。

  苏阳怀里还抱着几本没来得及归位的手稿集,试图把尴尬极力隐藏起来,“不是故意偷听,刚听到你们说需要改效果图,可以问一下是什么类型的效果图吗?或许我能帮上忙。”

  他的想法很简单,看了人家那么多珍贵绝版书,回报一点力所能及的忙,在某种意义上达成平衡,何乐而不为。

  钱忠对余渊的严苛要求心知肚明,设计部那几个顶级院校高材生都时常挨骂,怕苏阳最后落不着好,主要还是认定他没这个实力,出来打圆场,“要不我联系下熟悉的设计公司,无非就是加急多花点额外费用。”

  余渊素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记得很清楚那三页调查资料中提过,苏阳读书时成绩差,艺术品管理专业还是最末流的院校,工作后在业内口碑也不好,如果他对建筑设计的痴迷可以归为业余兴趣爱好,那么现在站出来又是为什么?

  质疑比打量更多,如此玩味的眼神在苏阳身上来回晃,沉默半响,余渊问:“你会?”

  “可以试试。”苏阳点头,又很谨慎地补充:“作为备选方案。”

  唤醒屏幕,余渊将笔记本调转方向朝着苏阳,下巴微扬了下,示意他自己看。

  苏阳有一点近视,度数很低,日常生活不戴眼镜,但做精细工作时还是需要的。他几乎凑到屏幕前,仔细看了有两分钟,若有所思道:“灯光太复杂了,应该化繁为简,去掉多余的环境光,改用照明范围更小的焦点光。还有陈列也有问题,参观者动线能再拉长些。”

  钱忠跟余渊对视一眼,震惊地说不出话。苏阳看的设计图是最初版,所有问题会议上余渊指出过,他不仅逐一踩准了正确答案,甚至还给出了具体解决路径。

  苏阳目不转睛地盯着笔记本屏幕,接着问:“有可以用的电脑借我吗?马上开始的话天亮前应该能赶出来。”

  明天周末休息,钱忠正好带了笔记本在车里,他刚想说,我去车里给你拿。就听到余渊淡淡的一句:“用这台。”

  钱忠眼里的震惊,不比刚才听到苏阳高谈阔论时少,跟在余渊身边几十年,太了解他的生活习惯了。办公桌椅都不肯与人共用,会议室里属于他的座位是断没有人敢坐的,更别说电脑这种更加私密的物品。

  苏阳对这一切浑然不知,只简单应了声:“好”。

  直到安静书房响起了某局外白的抱怨,“你们大人怎么有说不完的话啊,我的腿里都开始长小星星了。”

  小白蹲在桌角下翻一本本叭叭刚才捧着的书,实在觉得无趣,才忍不住抗议。

  余渊这些天虽想方设法把小东西留下来,但事实上跟他相处的时间没多少,关系着实谈不上亲密,有意搭话:“腿里有什么?”

  钱忠看出他的意图,内心扶额,心道还不如不搭话,语气和声音都不对,操起自己的老年夹子音示范:“腿里为什么会有小星星啊?”

  苏阳拿着笔记本在阅读区坐着,视线在自己那本灵感手稿画本和屏幕间来回扫,很随意地插了句:“他腿麻了。”

  余渊:“…………”

  钱忠:“…………”

  罗阿姨来通知可以开饭了。

  苏阳手上画线稿的动作没停,对钱钟说:“我不饿,麻烦忠伯带小白去吃。”

  钱忠看了眼余渊,后者会意轻点头。

  钱忠这才转身去领小白,小白蹲着不敢动:“我要抱抱。”

  钱忠腿脚不方便向来不敢抱小白,倒不是抱不动主要是怕万一摔了,迟疑间,小白就被余渊捞了起来。

  小白目标任务人物不是余渊,短腿小小挣扎了下:“我要阿忠抱。”

  苏阳放下笔,抬起头,眉间微拧,难得严肃地说:“小孩子不要没礼貌,不能直呼长辈名字。”

  小白被冤枉了但不自知,爸爸说什么都是对的,他老老实实改回有礼貌的叫法:“我要阿忠爷爷抱。”

  钱忠一个踉跄,险些摔了不说,心脏病快要被叫出来了,一叠声:“别别别,就叫阿忠挺好的,咱们不讲究那些繁文缛节的,名字就是个代号。”

  话音刚落没几分钟,餐桌上余渊指尖点了点桌面,提醒嘻嘻哈哈边说话边吃饭边掉饭的儿子:“吃饭别说话。”

  小白很迷惑,到底听谁的啊?但看到父亲那张扑克脸想起他会吃小孩,瞬间失去了抵抗的气势,埋头默默扒饭。

  一顿饭吃得极其安静,席间只有羹碟偶尔交砰时的清脆声响。连罗阿姨都察觉出差距,动作放轻,悄悄退进厨房,收拾卫生去了。

  钱忠在榕园蹭了两顿饭,时间过了七点,再没理由继续赖着不走,不然他还挺惦记小家伙晚上睡觉会不会哭,毕竟苏阳有事在身,哄睡的任务就落到了另一位身上。

  小白吃完饭稍事休息了会儿,八点刚过,就被阿姨领去泡了澡,泡完浴巾包着香喷喷地冲出来。

  还是昨晚那间客卧,因为离书房更近些,小白能隐约感受到叭叭就在附近,才勉为其难让父亲哄睡一次。

  余渊也洗过澡了,穿墨色丝质睡衣,英挺的鼻梁上架着副细金丝边眼镜,正在看一本拉丁文古籍,余光看到儿子来了,伸手按灭了阅读灯,寡淡的一句:“睡吧。”

  小白:“…………”第一步就错了啊,哪有人睡觉关灯的,他噌噌噌爬过去,从余渊身上碾过,啪一下开启阅读灯。

  卧室恢复柔光,余渊忽地想起苏阳怕黑,那儿子势必也是开着灯睡的,便随他了。

  安静了会儿,余渊自顾自闭眼假寐,小白揪着眼睛忍了两分钟,耐不住性子开始提意见:“父亲你给我讲个故事吧,不然我睡不着。”

  余渊轻抬眼皮:“睡觉前听故事越听越睡不着。”

  小白一骨碌坐起身,小嘴巴微微翘了翘,气鼓鼓的:“可是叭叭给我讲故事,我才能睡着。”

  瞪大的眼睛写满委屈,感觉下一秒就能憋出泪来。

  余渊对他那天一直哭的场景历历在目,今天只是话多怎么都算进步了,遂妥协道:“知道了。”他重新架上眼镜,翻开自己刚才看的那本书,一本正经念起来,虽然念的是译文,但小白听不懂一点儿,他还没听过这么古怪的睡前故事呢,越听越清醒,在床另半边无聊地滚来滚去。

  书页合拢,余渊不念了,“你这样一本听完也没用。”

  小白滚到父亲身侧,保持半个身位的距离,手肘支着下巴观察了会儿,凶是凶了些,可左看右看都不想会吃小孩的样子,终于情不自禁问:“父亲,你真的会吃小孩吗?”

  余渊侧过脸,露出罕见的讶异表情,眉间轻轻皱着:“什么?”

  小白点着脑袋一字一字重复了遍:“你真的会吃小孩吗?”

  “谁跟你说我吃小孩?”

  “一个很奇怪的叔叔,不对,他很坏,用果子丢我,还把我这样拎起来。”说着小白做了一个揪自己睡衣后领的动作。

  余渊跟不上他跳跃式的思维,更不懂他的故事,无奈道:“不吃。”

  小白挪近了点,几乎贴着他,又问:“不小心弄坏了望远镜的小孩也不吃吗?”

  这不就是你吗?!你不只弄坏了望远镜,还打碎了六位数的花瓶!

  余渊十分无语:“不吃。”

  小白彻底放下心来,亲昵地搂住余渊一只胳膊,“那可真是太好了。”

  余渊叹气:“你现在可以睡了没有?”

  小白躺回去努力酝酿了下,还是睡不着,又开始提意见:“要不父亲你唱个歌吧。我有时候实在睡不着,叭叭就会给我唱歌。”

  歌是不可能唱的,他这辈子就没做过这种事,刚想训斥,“你…………”想起钱忠离开前语重心长地劝过,‘跟小孩子说话不能这么生硬,得柔声细语。您老跟训下属似得,他肯定不跟您亲近啊。’

  手臂上软软糯糯的触感也在提醒着他,好不容易亲近一点。余渊犹豫着该怎么说既能达到教育目的,又不影响亲子关系。结果刚萌出一点小芽的父爱,很快被儿子亲手狠狠碾碎了。

  是小白一把捂住他的嘴,用力拍下来的那种,然后很嫌弃地说:“算了父亲,你还是别唱了,声音跟叭叭一点都不像。”

  余渊:“………………”

  不知过了多久,体感像一个世纪那么久,余渊的手臂都被儿子压得没知觉了,但也不敢乱动,生怕一动某小孩又开始说话提要求。又忍了会儿,觉得这下应该差不多了,他小心翼翼抽回一点胳膊,低头查看,确实睡熟了。

  睡着比醒着可惹人爱多了,侧脸窝在他怀里,小小一只,挺翘的鼻尖安静匀速吐息,白皙皮肤在柔光下被晕染的细小绒毛都清晰可见。

  余渊忍不住伸出手,指腹轻轻从儿子眼睫上点过,心下一软,有个孩子的感觉,还不算太坏。

  小白像是有所感应,翻个身,滚到另一侧去了,余渊乐得脱身恢复自由,也不由生出对苏阳的一丝感激,日夜这么被小东西牵绊着,确实需要太多耐心。

  余渊轻声推门而出,看了眼走廊上的挂钟,以为过了很久,其实才十点不到。

  他的卧室在三楼,却没往楼上走。罗阿姨和另外的帮佣工人都住在连廊那头的辅楼里,余渊晚饭时特意交代过她晚上要准备宵夜,所以他一下楼就看到偏厅里坐着打毛衣的罗阿姨。

  她连忙放下手中活计,迎上去,“现在给苏先生准备夜宵吗?四十分钟前我去问过一次,他说再等等,只要了杯咖啡。”榕园里所有人都知道,余渊作息规律十年如一日,晚餐吃得少,夜宵更是不用说。

  “煮点好消化,咸口的食物。”

  罗阿姨不解地看了看余渊,但没敢多问,应道:“好。”

  她正要往厨房方向走,被叫住:“有辣椒吗?”

  罗阿姨压下更深的迷惑,如实回答:“您不吃辣厨房从来不备新鲜辣椒,辣椒油倒是有。是苏先生夜宵里要放吗?”

  “嗯,可以。”

  罗阿姨欠了欠身,又听到余渊说:“别太多。”

  “好。”

  罗阿姨进厨房煮了一小碗馄饨,用托盘端着出来。馅料和皮现成,本来准备了明天用作早餐的,但即便如此,连包带煮也花了十几分钟。出来时她看到余渊仍在偏厅,双臂抱至胸前,斜靠着壁柜,听到这边走动的声响,直起身,“给我。”

  茫然机械地快走两步,罗阿姨把托盘送上前,直到余渊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拐角,才缓过神。先生为一碗馄饨不仅跟她说了这么多话,还特意等了这么久,内心后知后觉感到压力,懊恼刚才应该手脚更麻利些才好。

  软底拖鞋踩在地板上,走动的声音很轻,书房门缝中有光照出来。

  余渊推开门,看到苏阳仍窝在阅读区,盘腿席地而坐,电脑和摊开的笔记本占满整张小边几,连个咖啡杯都放不下,只能搁在身侧的地板上。那样的姿势用电脑势必不舒服,更不用说吃东西了。他把托盘放在自己的大书桌上。

  苏阳听到这边的动静,没抬头,右手握着鼠标继续操作软件,轻声道了句:“谢谢,麻烦您了。”

  他只当是罗阿姨去而复返。没曾想紧接着听到属于余渊的声音:“先来吃。”

  错愕间抬起头,苏阳寻着声音看过去,定定看了半响,直到余渊神色平静地说:“我以为你又要说,怎么是你。”

  类似于那种一本正经讲冷笑话,笑话一点也不好笑,搭配上表情就有了神奇化学反应。

  苏阳眉眼跟着弯了下,忍着笑有意绕开话题:“有劳,还真有点饿了。”

  他猛地起身,长时间曲腿静坐导致整条腿酥麻一片,踉跄着撑了下沙发靠背才勉强维持住平衡。

  大约是被儿子沉浸式洗脑一整晚,余渊鬼使神差说了句:“腿里长星星了?”

  苏阳闷笑出声,刻意管理出的得体表情消失了,一张脸看着生动又明媚。好不容易止住笑,他缓慢挪动脚步走过来,随意地问:“第一次哄睡很不容易吧?”

  余渊脑中闪过刚才挨的那一掌,眼神里有了温度,语带笑意认同道:“确实不容易。”

  互相对视一眼,交汇的视线中,多了一点微妙情绪,有种外人看不懂不可言传的默契。

  苏阳走到书桌前,见是碗馄饨颇感意外,眼眸闪动了下,跟小白看到蛋糕没两样。他原本以为又会是什么甜滋滋的小点心,顿时胃口大开。端起托盘想往回走,谁知余渊转动身旁座椅,轻拍了下,示意他坐这里。

  苏阳本能反应:“不合适吧?”

  余渊坚持说:“坐。”

  苏阳指尖捏着汤匙,刚盛起一颗馄饨,手臂便被按住。

  余渊突然反悔了,钱忠给他的调查报告最后页附了体检单,显示苏阳有严重的辣椒过敏,他清楚食物过敏可大可小,心里的疑惑有很多别的方式验证,不一定要用这种。

  苏阳怔愣了下,勺中馄饨跟着抖落,微仰起脸,莫名其妙地问:“怎么了?”

  “罗阿姨不小心加了辣,如果不喜欢就换一碗。”

  “不会,我喜欢有点辣的。”

  余渊松了手,不自然地咳了声,踱步至亮着的电脑前,隔着半个书房问苏阳:“进展如何?我能看看吗?”

  苏阳含着馄饨,口齿稍微有点吐字不清,声音听起来软软糯糯,“当然,最多再有个两小时,就可以收工了。”

  余渊俯下身,晃动鼠标唤醒屏幕,砰一声,碰落一旁笔记本。他弯腰正要捡。

  “别动!”苏阳像是想起什么似得慌张丢下汤匙,冲过来试图阻止,但是好几米的距离,再快也来不及。

  余渊捡起来拿在手里,本来不感兴趣,现在反而因苏阳过度反应有点好奇,余光瞄一眼,就看到摊开的页面上是副简笔画涂鸦。

  苏阳脸颊蹭地红了,毁灭吧,恨不得立即马上消失。

  一小时前,他电脑屏幕看累了,想着换换脑子,便像以前经常会做的那样,翻开画本随手涂四宫格解压。突然间有感而发,他画了余渊,标志性面无表情扑克脸,四肢还被刻意丑化画得比小白日常比例还短。

  其实画到这里都还行,漫画人物嘛,又不是照片,说是谁都行。但苏阳这次灵感特别充沛,给配了对白…………

  第一张图,人物是个昂首挺胸的姿势,鼻孔朝天一脸傲娇,配字———“不可以。”

  第二张图是截然不同的画风,人物跪在地上,一把眼泪,配字———“求求你。”

  如果单看到这,仍能狡辩,人物虽传神,对白虽带有指向性,但死鸭子嘴硬也不是不能混过去。

  但好死不死,苏阳画的时候生怕别人看不懂画得是谁,特意题了作品系列名:芋圆君的两幅嘴脸 。

  这就很尴尬了,相当于职场在洗手间说花边八卦,当事人推开隔间的门走出来一样。

  苏阳垂眉敛目,不敢直视当事人,只用余光偷偷瞟。

  他看到余渊默不作声把画本放回原位,轻描淡写评价道:“画得不错。”继而向他走过来:“你脸怎么这么红?”

  苏阳下意识:“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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