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 外面偶尔传来几声蝉鸣。
瑶琴坐在椅上,边翻看着白日的账本,边随口吩咐道, “杏儿,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可以早些回房休息。”
杏儿原本是想磨蹭会儿的,可不知想到什么, 突然改变了主意。
她离开前还不忘殷勤地为瑶琴倒了杯茶,“那我就先去了小姐,你要是有事, 就过来把喊我起来。”
瑶琴的目光短暂地自账本里移开了会儿, 扫杏儿一眼, 随口回了个“嗯”。
等杏儿开门出去后, 瑶琴才将眉轻挑了一下,伸手去拿桌旁的茶盏。
就算自己待会儿有什么事情…喊她?
算了罢, 根本就喊不起来。
杏儿回到卧房后, 立即开始着手脱衣服, 等脱到只剩亵衣时, 才手脚麻利地钻进被窝闭上了眼, 准备表演个三息入眠。
睡着前意识清醒的最后一刻, 还在迷迷糊糊地想着事情。
睡这么早,肯定也醒的早!这样的话, 明日她应该就能转而去唤小姐早起了。
小姐总说她懒,自己明日必要扬眉吐气!
翌日清晨, 瑶琴站在杏儿的榻边, 略垂下眸看了她两眼。
试探着将这人唤醒, “杏儿。”
“……唔?”好似有人在喊自己?
假的, 不可能,一定是幻觉。
杏儿翻了个身,还下意识地用胳膊捂住了耳朵,以此来表达不满。
“……”
瑶琴早对对方的赖皮习以为常,于是又耐着性子唤了声,“杏儿。”
杏儿再度翻了个身,嘴里嘟嘟囔囔,听不太分明,“谁啊?什么事?别吵我……”
梦里刚要入口的烧鸡都被吵得飞了……
瑶琴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再度提高声音唤了声,“杏儿!”
“啊!小姐!”
杏儿总算是清醒了过来,忙不迭地就从榻上爬了起来。
只不过才没过多大一会儿就又爬了回去,手里抓着被角,模样有些无辜地望着瑶琴。
瑶琴:“……”
好不容易叫醒了,这人怎么又重新钻回去了啊?
她回想了下,刚才对方睡得略显凌乱的亵衣,心中多了几分了然。
这丫头,还在自己的面前害羞。
于是瑶琴便转过了身准备离去,只留下句提醒,“我一会儿要去店里,你若再不起来,今日的午饭就没了。”
杏儿望着瑶琴的背影,禁不住‘嗷呜’了声,“小姐,我这就起、这就起!”
这世间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吃不上饭饿着肚子。
于是她手脚麻利地跳下了榻,胡乱地穿好衣服,又自昨夜打好的水里抹了把脸后,径直出房去寻瑶琴。
跟着瑶琴外出的一路上,她还有些昏昏沉沉,显然还尚未完全睡醒。
杏儿为了让自己能清醒一些,暗里掐了自己一把。
为了赶走困意,她就盯着小姐的后脑勺开始胡思乱想。
咋回事啊,咋回事啊,救命!
她到底为什么到现在还睡不醒啊?
明明昨夜都睡得那么早了,计划好要去叫醒小姐一次的……
结果今日又是被小姐亲自过来唤醒的,呸,杏儿真丢人!
杏儿就只顾着在心里暗暗地骂着自己,没注意瑶琴已经停下了脚步,一个不防,直接撞到对方的后背上。
“小、小姐对不起!”杏儿手忙脚乱地伸出手,想替瑶琴揉揉后背,却没想到她直接将身子转了过来。
瑶琴略垂下眸,扫了眼杏儿那只手目前所举到的位置,语气稍淡,“怎么?舍不得放下吗?”
“……”杏儿连忙将手收回,下意识地干笑了两声,有些笨拙地想要掩饰此时此刻内心的尴尬。
她颇为心虚地试图为自己辩解,“我就是,怕刚才撞疼小姐了。”
呼,结果险些变成咸猪手。
瑶琴并未过多计较,只是伸出手指来在对方的额头上不轻不重地点了点,“你啊,昨夜分明睡得那么早,起来后怎么还是这般迷糊。”
杏儿抬手捂了捂自己的额头,表情显得委屈巴巴。
虽然她也不知道,但是她现在真的已经清醒过来了,小姐手下留情!
瑶琴拿她没有办法,也只摇了摇头,转身走进店铺,捎带着向身后的人提醒了句,“还不跟上。”
杏儿立即将手放下,转而欣喜地跟紧了她。
瑶琴拿着以前攒下的那些体己银两,在江南买了个不大不小的宅子,安稳地定了居。
又盘下个胭脂店,专门为那些姑娘们的容颜服务。
瑶琴本身长得好看,就是一大招牌,加之嘴也灵巧,生意更是因此而火爆得不行。
她这店里卖的种类也多,基本上能做到老少皆宜。
但往常来得最多的,还要属年轻的姑娘。
故而当张大婶走进来的时候,很容易就引起了瑶琴的注意。
她打量着店里各式各样的胭脂,明显地拧了拧眉,脸上也现出了纠结的神色。
“张大婶,你也来买胭脂吗?”瑶琴在对方的脸上打量了两眼,随后挑出了一盒给她看,“你皮肤看起来有些干,应该会适合用它。”
张大婶见瑶琴似乎是误会了,连连摆了摆手,“不不不,确实是想买胭脂,但不是给我。”
她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你昨日应该见过我家那儿媳妇吧,我其实是想买一盒给她。”
张大婶家的活计多,她儿子又在外地跟着位先生读书,准备学好之后参加来年的科考。
家中也就只剩下儿媳妇和她相互扶持。
儿媳妇懂事又能干,可到底还是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姑娘家,又怎么能不爱美呢?
于是张大婶就想来买盒胭脂带回去,肯定能让她儿媳妇高兴一些。
“日子过得清贫,也就只能靠着卖养在家里的那几只鸡多换些银两。一部分给儿子送去,另一部分留下补贴家用,委屈那姑娘了……”
瑶琴有意少收了张大婶些钱,得到了几声感谢。
杏儿望着对方拿好胭脂后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们住的地方离张大婶家不算远,还算是街坊,有时候过去串门了还能见到那几只满地啄米的鸡。
杏儿觉得张大婶一家过得有些可怜,于是就将自己积攒的银两拿出了些,准备帮帮她们。
她带走了张大婶家最瘦的一只鸡,然后留下了比它所值价钱高出几倍的银两。
那天夜里她没吃晚饭,只独自悄悄地把那只鸡给烤了。
太瘦了,肉有些柴,不好吃。
杏儿也就没给瑶琴留。
第二日中午的时候,张大婶握着手里的银子,追着问杏儿,“姑娘,你是不是吃了我家的鸡……”
杏儿秉承着做好事不留名,但又不肯说谎,所以只能一见到张大婶就跑。
张大婶年纪大了,腿脚没她利索,自然是追不上的。
但张大婶基本可以肯定,就是这小丫头偷偷帮了自己家,只可惜她不听自己说话。
可杏儿忘了,她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
当日夜里,杏儿就收到了来自小姐的询问。
瑶琴的脸上辨不出什么情绪,只是语气有些严肃问她,“杏儿,张大婶家的那只鸡,是不是你吃的?”
杏儿不知道都脑补了些什么,突然嚎了起来,“别赶我走啊小姐呜呜呜,我以后少吃点,每顿不超过两个馒头行不行……”
她抹着眼泪说,“我不走呜呜呜呜……”
瑶琴被她哭得心烦,不由得抬起手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无奈地问道,“谁说要赶你走了?”
杏儿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听清了瑶琴所说的话,于是稍显怀疑地问道,“嗯?不、不赶我走?”
她说话时哽咽着,一不留神,鼻子里还冒出了个小鼻涕泡。
“……”瑶琴简直没眼看,突然就有点儿想让她走了。
杏儿手足无措,想着不能脏了小姐的眼睛,又想着不能弄脏了衣裳,最终只得转过身去。
瑶琴既好气又好笑,亲手递了个手帕过去,“拿着,擦干净。”
杏儿瞅了眼,认出这是瑶琴的手帕,自然是舍不得用来做这种事情的。
于是她不知从哪找出块破布,随手擦了擦。
瑶琴收好对方递回来的手帕,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你这是做了善事,又不是没给银两,怎的就把自己怕成这样?”
她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张大婶那么急着想弄清楚到底是谁偷摸了买了她的鸡,其实是因为那只鸡这几日有些不太精神,她怕是病鸡,再把人给吃坏了。”
“为了稳妥起见,待会你就同我去王郎中那里看看吧。”
杏儿如释重负,直接松了口气,应了声“好”。
走在去往王郎中所在医馆的路上时,瑶琴略侧过头,问杏儿,“你怎么这么怕我会赶你走?”
“如果我现在将你赶走,你又待如何?”
瑶琴只是出于好奇,于是给杏儿做了个假设问她,却没想到对方立即就当着自己的面红了眼眶。
眼看着这人又要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瑶琴直接伸出了手,无奈地命令道,“不许哭。”
她望着一时愣住的杏儿,解释道,“我就只是问问。”
好在杏儿还算听她的话,几乎转瞬间就将眼泪憋了回去,同时还悄然地吸了吸鼻子。
杏儿望着瑶琴,语气颇为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杏儿以前承诺过,要永远跟着小姐……”
瑶琴少见对方这样的表情,忍不住想逗逗她,“可杏儿以后是要嫁人的,等到时候,你的夫君如何会同意你继续跟着我?”
杏儿回答得却干脆,“杏儿不嫁人!”
她说话时并未过脑,接着脱口而出,“实在不行,我干脆就嫁给小姐好了!”
话一说完,两人皆是愣在了原地。
杏儿反应过来后,脸色爆红,以至于一直盯紧自己的脚尖,不敢去看瑶琴。
她、她刚才一时激动,不小心把藏在心里的话给说出去了。
杏儿心中忐忑,却察觉瑶琴似乎拉了下自己的手。
杏儿:?!幸福来的这么突然!
瑶琴望她一眼,眸间似乎藏了抹极浅的笑意,“想什么呢?医馆到了。”
杏儿恍惚着应了声,进去后就老老实实地随着王郎中对她望闻问切。
王郎中捋了下自己的胡子,一脸的高深莫测。
有那么一瞬间,杏儿甚至错觉自己可能得了什么了不得的顽疾。
她不靠谱,还是瑶琴记得在旁边问了出来,“郎中,她情况怎么样?”
王郎中猝不及防地露出个笑容,“无碍无碍,吃嘛嘛香,身体倍棒。”
杏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避开了瑶琴望过来的视线。
大晚上的还折腾了这么一遭,杏儿同瑶琴走在回去的路上,心中悄然地觉出些许沮丧。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那时候无疾而终的告白。
呜呜呜,还好小姐没放在心上,要是被拒绝了……
杏儿正不管不顾地向前走着,突然察觉眼前有什么东西拦了一下,原来自己差点撞到了树上。
见她终于回过神了,瑶琴才将手收了回去,“在想些什么呢?要是撞傻了,还想怎么嫁给我啊?”
她说这话时,语气中还带了几分笑意。
杏儿不由得眼前一亮,老老实实也不走神了,安稳地跟在瑶琴的身边。
小姐她!这好像是!同意了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