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无论如何, 此时言大娘子已经到了门口,身为儿媳又怎能把婆母拒之门外,于是只好让人请了进来。
这厢穿戴妥当, 这才迎了出去。
甫入花厅,言大娘子便赶紧起了身, 一面拉过她的手唤她茵娘, 一面窥着她的脸色道, “昨夜睡得不好嚒, 怎么这气色这么差?”
鸢眉抿了抿唇道,“是有些睡不着。”
说着便邀言大娘子上了座,又体贴问,“娘吃过朝食了没,我就让人摆上饭, 咱们一块吃点吧。”
言大娘子正要说吃过了, 转念一想,又点了点头道,“也好, 早上吃的豆腐脑, 这会子也有些饿了。”
其实饿不饿的, 也不过是个托辞, 只是找个借口陪她吃了这顿饭罢了。
鸢眉知道言大娘子素来爱吃普安桥头那家糍糕,恰好公主府离那里也不远,于是便暗暗吩咐人去买来。
除了糍糕,厨房里还做了笋蕨馄饨、灌浆馒头和糖饼, 再加上藕鲜和糟黄芽, 过了一会,总算把菜都上齐了。
两人这才挪到圆桌前落坐, 鸢眉给言大娘子夹了块糍糕道,“这是娘爱吃的糍糕,你趁热尝尝。”
言大娘子忙惶恐道,“你自己吃就行了,我有手有脚,不是非得人伺候。”
鸢眉也就不再侍奉,只嘱咐言大娘子道,“那娘多吃点。”
“嗳,那你也多吃点。”
于是两人都各自动了筷子吃了起来,言大娘子一直偷觑她的脸色,吃得分心,见她态度和软,便犹豫着问道,“昨晚卿舟大半夜归了家,我想你们成亲以来都是住在一起,便多嘴问了一句,怎知他支支吾吾不肯告诉我,我便猜测是你们生了龃龉,你说是不是?”
鸢眉睫毛像蝶翼扇动了下,语气有些低落,“也不是多大的事,娘别多心。”
言大娘子和声劝道,“那就好,你们年轻人到底气盛了些,不过你听我过来人一句劝,夫妻嚒,床头吵架床尾和,就是天大的事,只要敞开心扉来说,也没什么过不去的。”
她的声音仍有些闷闷的,“娘说得是。”
“我这个儿子,我最是了解,他心地是好的,可向来嘴拙,和那些喜欢花言巧语的男人可不同,我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不好多说什么,只想你念在夫妻情分上,多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她昨晚冷静想了一夜,也知道这事说到底还是自己太过冲动了,只要话说开了,未必不能和好如初,于是便低声道,“娘放心,其实这件事我也有错,等他下值回来,我们会说清楚的。”
言大娘子这才舒了口气,两人便这么用过朝食,言大娘子又提议,“不如我带你去逛逛吧,也好散散心。”
她这么说,鸢眉也不能婉拒,两人便登车出了门。
言大娘子是个礼佛之人,一上车便对她说郊外有个济苍寺颇为灵验,说要带她去那求个平安符。
鸢眉倒是可有可无,于是便吩咐马夫去济苍寺。
一入济苍寺,便是青烟袅袅,来往的香客摩肩接踵,言大娘子也遣丫鬟在外面的小摊买了香油烛,婆媳俩便亲昵着挽着手往殿内走。
鸢眉有些好奇,“今日不年不节的,怎么这么多人?”
“今日是寺里法会,新来的主持听说是西域归来的高僧,因而有不少人大老远的专程过来听他的法会。”
“娘也是来听他授法的吗?”
“那倒不是,我们念心就好。”说着就带着她进殿上香,还一口气捐了一贯添油钱。
出了大殿,两人还在檐下纳凉说话,迎面见一个穿着海青的沙弥走了过来,言大娘子一眼便认出是珈罗法师座下的小和尚。
言大娘子把他叫到跟前来问看,“小沙弥,珈罗法师在何处呢?”
“师父在凌霄殿呢。”
言大娘子便朝他道了谢,又拉过鸢眉的手絮絮叨叨道,“珈罗法师是你公爹的知交,咱们过去见上一见吧。”
鸢眉不知公爹怎的同一个法师做了知交,不过脑里还懵懵的,就被言大娘子拉过去了。
言大娘子显然是来多回了,一听说凌霄殿,便熟门熟路地带着她抄了一条小路过去,绕过回廊,穿过月洞门,便来到凌霄殿。
珈罗法师还在忙,几个香客拿着签让他解,他便一一答来。
言大娘子见他走不开身,便也没过去,只让丫鬟拿了签筒过来让鸢眉也求一个。
鸢眉也不懂这些,人却已经被言大娘子摁在蒲团上跪了下来。
“你先静心,而后默念愿望,然后摇动签筒就行了。”
鸢眉一时还没揣摩出言大娘子让她求签的意义,于是仍怔怔地定在那里。
言大娘子只好俯下身来,在她耳边低语道,“你就如此说,信女茵娘,与夫君成婚一年有余,膝下尚未有子,求菩萨赐予婚姻美满,喜得麟儿。”
听到最后一句,鸢眉的脸色几不可查地变了变。
原来,婆母这般盼望她能够替言家传宗接代,这才是她执意要带她过来求签的目的吧。
可是她曾经用过不少避子的方法,如今的身子她自己清楚,这辈子是很难有孕了,所以还没谈婚论嫁前,她便与卿舟坦诚了这件事。
他却并不在意,说他家中还有兄弟,传宗接代的事轮不到他身上,他们便这么成了亲。
可如今一年多过去,绕来绕去,还是躲不开这个话题。
反正她自来不信这些,便无所谓地摇了摇签筒。
摇了一会,只听啪嗒一声,一根竹签落了地。
丫鬟弯腰捡起,递到言大娘子面前。
言大娘子一见到签,登时两眼一黑,丰腴的身子也晃了一下,还是身旁的丫鬟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才站稳。
鸢眉见到言大娘子的神色,便知道不是什么好签,于是慢悠悠地从蒲团上站起身来。
“娘……”
“无妨,”言大娘子暗暗捏紧了手中的签文,强颜欢笑道,“珈罗法师不仅擅长解签,他也有化解的方法,我们过去问问吧。”
问了又如何,没有的办法的事又怎么能化解?
她几乎能想到,倘若她就此松了口,接下来她便能带着她到处求神拜佛,可是她的身子早就亏空了,况且……她也知道怀孕生子对于女人无异于鬼门关前闯过一回,她向来惜肉怕疼,一想到那场面便犯了怵。
所以现在这样正好,她身子不孕,却也暗自庆幸,刚好也免去了这一遭。
她掣住她袖口道,“娘,我不想知道了,我们回吧。”
“没事的,我们……”
“娘,我说不想。”她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
言大娘子见她面容凝肃了起来,心头一突,只好讪讪道,“那也好,是不是累了?”
鸢眉便顺势点了点头。
送完言大娘子回府,她才返回自己府里。
午寝的时候倒真是困了,这一觉睡得格外绵长,做的都是光怪陆离的梦,也分不清虚虚实实的,连卿舟下值回来都不知道。
这厢的言卿舟也因昨夜这一吵而心神不宁,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值,便匆匆赶到公主府来。
走到寝室见门扉还紧闭着,也不知道她气消了没,也不敢直接推门进去,便在门口左右徘徊。
还是菱香发现了他,悄然对他说早上言大娘子过来了。
他愣了一下,反问她,“我娘可有说什么,她现在心情可有好些了?”
菱香实话实说道,“说不准,早上言大娘子带她上了济苍寺,还游说她求了签,从寺庙回来,奴婢便觉得她有些恹恹的,好容易睡了,到这会子还没醒呢。”
他嗯了一声,蹑手蹑脚地进了屋。
描金的隔扇半掩着,他踅了过去,挨着门边往里望,只见她向外侧躺着,轮廓像山峦连绵起伏,那张明秀的脸上有着淡淡的倦意。
盯了一会,他才自顾自地走了进来,贴着床沿坐了下来。
眸光在她白嫩的脸上逗留着,见她呼吸浅浅,心头隐隐意动,又忍不住揉揉她的头,摸摸她的脸,最终目光在她微张的檀口上停留了一瞬,到底俯下身来亲了她一口。
也就在这一瞬间,鸢眉突然睁着眼醒来,睡得太沉,眼皮仍是提不起劲,猛然见到他俊逸的脸就在咫尺之间,还以为是在梦里。
“夫君……”
她抬手圈住他脖子,软糯地撒着娇。
“眉眉。”
关起门来,他偶尔会这么亲昵地唤着她的小名,这是属于他们之间的秘密,也只有在这一刻,她不再是茵娘,而是江鸢眉。
见到他这般和风细雨,她又想起自己昨夜的无理取闹来,这一想,胸口的气血便涌动起来,一股酸涩窜上鼻间,眼泪也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哭什么,娘今日说了不好听的话了?”他一边擦去她脸上的泪痕,一边问道。
她摇了摇头,“是我昨夜嘴上没有分寸,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当然明白,”他揽着她坐了起来,这才缓声道,“其实昨晚回去之后我也有认真反思了自己,你说得也没错,我虽拥有了你,可却没有一日不是如履薄冰的,是我患得患失,忽略了你的感受,这才让你受尽委屈,既然话都说开了,今后我一定改,还请娘子再给我一个机会。”
她破涕为笑,主动吻上他的唇,“好,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