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如胶似漆地咬了会耳朵, 言卿舟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他沉浸在方才的甜蜜中,步行回府,一路有清风徐来, 倒也不凉不燥,周遭喧嚣嘈杂, 他却像是双耳闭塞住了, 听什么也不真切。
脚刚出了拐角, 思绪却还没跟得上, 等他回过神来时,只听吁的一声,迎面一对马蹄竖了起来,几乎要贴上他的脸。
他脸色煞白地往后踉跄了一下,这才堪堪避开了那双马蹄的践踏。
他惊魂未定地看着差点把他撞倒的这辆马车, 心头还怦怦直跳。
那是辆颇为雅致的马车, 篷上六个鸾铃发出清脆的声响,要不是他走了神,这么大的阵仗还真的没法不注意到。
可眼下已经晚了, 车夫见猛然间闯出个人来, 只得紧急拉紧了缰绳逼停了车。
这样一来, 车上的贵人便不由得被带得差点往前扑了过去。
“怎么了?”他清冷的声线透过帘子飘了出来, 语气虽听不出起伏,可却隐约有些不耐。
车夫解释,“是前面突然来了个人……”
言卿舟抱拳道,“在下无意惊扰贵人, 还请贵人勿怪。”
车内默了一会, 忽而门帘被修长的手指挑开了一角,露出车内人那张俊美异常的脸。
原来这竟是李昭的车辇。
他眸中闪过一丝讶然, 忙退开一步,躬身施了礼,“三殿下,好巧啊。”
李昭那狭长的桃花眼往他来的方向一瞥,懒声道,“言御史这是从公主府出来吗?”
言卿舟耳根子烫了一下,这才承认道是。
李昭挑起唇角,“还没恭喜你呢,再过不久我就得改口唤你一声姐夫了。”
“多谢。”
两人毕竟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即便是现在他身份有变,左右也不过寒暄两句便各自散去。
车轮重新缓缓向前滚动,李昭却陷入了沉思,直到马车在公主府前停了下来才将思绪拉了回来。
这阵子,朝中发生了大事,以至于他到现在还没来向阿姐道贺,他想,他是时候来给她道贺一番了,不仅要道贺,他还要送她一个大礼,一想到在她面前揭开那个面纱时,他的心潮又隐隐澎湃了起来。
侍卫虽换了一批,可也都认识他,因而也没通传便径自将她引入了里屋。
“殿下,三殿下来看你了。”侍卫站在门外道。
“进来吧。”
李昭迈入屋内时,眼尖地发现她刚藏起来的那一小块红色的布料,上面还堆着些乱七八糟的绣线,便止不住道,“阿姐在绣嫁衣?”
鸢眉把东西放入笸里,这才嗫嚅道,“都说要动点针线……”
当然,名义上是新娘子绣嫁衣,可实际上她不过是按规矩意思一下罢了,新娘子先动了针线,剩下的就能交给绣娘去干了。
“三郎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鸢眉虽远离朝堂,却也听卿舟提过近来朝堂动荡,她想从他嘴里窥探出点消息,可他却闭口不谈,既然如此,她便安心待嫁好了。
所以许久没见到他,料想也与此事有关。
他扭动了一下脖子,主动走到暖炕上坐下,“近来父皇交予我一项重任,忙得我焦头烂额的,这都多久了,还没来得及向阿姐贺喜,今日得了闲,定要来讨杯茶喝。”
“你要是忙,就算不过来我也理解,不过既然来了,这杯茶当然少不了的。”说完她便让人泡茶来。
李昭觑了她一眼,懒懒散散地歪在引囊上道,“将才来的路上和姐夫碰上了,没想到阿姐真能与他走到今天,我真替你感到开心……”
她被他冷不丁的一声姐夫呛到了,掩唇咳得半张脸都红了,这才忸怩道,“这有什么,只要你想,你将来也能。”
李昭对这些儿女情长实际上并没有多大兴趣,女人之于他不过两种功能,一是巩固与世家的关系,二是身体上的放纵,然而太多女人也有些麻烦,这些人在他面前是一副温顺模样,背地里争来斗去的,搅得人不得安生,所以他朝若是娶妃,定要找个气量大又能镇得住场子的,至于容貌倒是其次了。
“好吧,那就先承阿姐吉言了。”
说话间,荣芝也端来了茶,见他歪歪扭扭地坐在那里,像是没骨头一般,然而他的脸又是比女子还冶艳,这么看倒显出一点风流韵致来。
“奴婢记得三殿下惯喝这个茉莉香片,便给你加了点茉莉花,你尝尝看。”
两人听到声音都望了过去,见她的头发用头油梳得光亮,脸上虽没搽脂抹粉,却是异常红润。
李昭来过许多回,自然也能感受到她对自己的仰慕,只是他对她没有兴趣,也从不点明,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耗着她。
“好,你这丫头有心了。”
他说完便端起茗碗来。
鸢眉却眉心微拧,沉声让她下去。
荣芝恋恋不舍地朝李昭望了一眼,这才抿紧了嘴唇告退。
李昭的目光黑黢黢的,直到她踅出了门才收回视线。
鸢眉觑了他一眼,唇角几不可查地扯动了一下,“三郎觉得荣芝如何?”
“你问我?”李昭这才回过神来道,“你怎么会问我这个问题?”
鸢眉眼梢瞥见窗外影影绰绰的身影,故意笑道,“我瞧着她也是个贴心的,竟然连你的喜好都记得一清二楚,想必这一口茶,也暖到你心里头去了吧?”
李昭端起茗碗又抿了一口,这才笑了开来,“哪能呢,阿姐真是多虑了,这茶虽可口,可我也不是不挑的,我殿里的人,哪个做事不贴心,可宫人毕竟是宫人,我心头还是明明白白的。”
这一席话说完,那厢的荣芝早被吓跑了,鸢眉这才弯起嘴角,挑起了别的话题。
话说到最近朝堂变化,李昭眸底忽地多了丝亢奋,乌亮亮地闪动着微茫。
“对了,阿姐,我给你准备了份大礼,是时候让你看看了。”
她见他脸上浮起的兴奋,不禁问道,“是什么?”
他挤着眼,卖弄关子道,“我这份礼有些大,恐怕还得请你移步一下才行。”
鸢眉就这么被他半蒙半骗地上了马车,他还不许她往窗外瞭望,只说到了目的地再揭晓。
她被他这般故弄玄虚搞得也有些好奇,于是便顺从地听了他的话。
一路上,李昭依旧停不下嘴,他是她见过最健谈的男人,况且年纪又比她小,一言不合就撒娇耍赖,让人哭笑不得。
有他烘托起氛围,倒也不尴尬,直到马车重新停了下来,他才闭了嘴。
“阿姐,你先闭上眼睛。”
她乜了他一眼道,“究竟是什么大礼,怎么这般神神秘秘的?”
“不管,阿姐先闭上眼睛再说。”
鸢眉只好闭上双眼。
可她也没有那么听话,就在下车时,她悄然掀开了一道缝,一边观察着周围,一边装作不知情地往前走。
突然,她感到菱香搀扶着她的手蓦然一僵,“娘子……”
就在菱香开口的同时,鸢眉也看清了眼前的这座用青砖筑起的门楼,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大字:西狱。
她脸上的笑容渐次敛去,睁开眼,看到李昭还在慢悠悠地往狱门走去。
她停住了脚步,语气也骤然转冷,“你究竟想带我去什么地方?”
李昭扭过身来,愕然地看了她一眼,眼底的光渐渐熄灭了些,这才幽幽开了口,“我没骗你,我要送的大礼眼下就在这里面,阿姐看到后一定会很开心的……”
他脸色有些苍白,像个快碎掉的琉璃人偶,那双墨色的瞳孔里写满了恳求。
一如既往的套路,她却嗅出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她脚心往后退了退,摇了摇头道,“我还是不看了。”
他颤着声劝道,“都到这了,只差一步……阿姐,你可不能在这个关头反悔啊……”
她脑里却清明了过来,语气也出奇的冷静,“你先说是什么,不然我不会进去的。”
“好、好……”他苦笑了一声,“阿姐,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便告诉你吧……”
鸢眉的心头莫名慌张,咽了咽口水道,“你快说。”
李昭看出了她微变的脸色,沉吟了一会才开口,声音放得很轻,“裴首辅……他就在里面,哦不,不能叫他裴首辅……总之这回,他再也翻不了身了。”
短短的几句话不啻于惊天霹雳,她只觉得脑袋嗡嗡的,心头还持几分怀疑,可看到他脸上的表情,那颗心也慢慢搅入了深不见底的寒潭里。
她秀眉微微拧起,声音也有些飘,“他犯了何罪?”
他摸着手上的玉扳指,寒声抛下两个字,“谋反。”
话音刚落,她的声音已经响起,“不可能!”
即便他曾经一错再错,可抛去这些,她觉得他还算得上一个清正自持的人,又怎么会犯下这等过错?
李昭看着她逐渐紧绷的身子,眸里一点点对他起了警惕让他心头颤了一下,只好敛下长睫,像哄孩子一般道,“我起初也像你一般想法,可父皇已经把此事交给我查,在证据面前……所有的辩解都苍白无力。”
她并不落他的套,只问他,“他招了?”
“哪能呢,不过死到临头还嘴硬罢了,也不知道还能撑得了多久……”
她厉声质问,“你对他严刑逼供了?”
她的眼神像一张网缚住了他,令他一时语塞。
“不这么的,他又如何能松口……”他沉吟道,“不过阿姐,我这也算是给你报了一回仇,你怎么反倒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呢?”
她语气淬了冰,睨着他的眼神也不再温柔,“你这是在公报私仇。”
他瞳仁里有水光摇曳,瘪着嘴委屈道,“我是为了你啊,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