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太宗皇帝

  日上三竿,朝会还在继续。

  赵王父子的尸体横列御前,鲜红的血液凝结成块、死相凄惨。

  祁峟终究是没发善心,他下了死命令,禁止赵王一系子嗣陪葬仁宗、哀帝陵寝。

  因为先前剥夺了赵王王爵的缘故,赵王并赵王世子成了庶民,也不得穿着事先准备好的金缕玉衣入葬。

  生前风光无量的龙子龙孙,死后不过布衣庶民。

  漫长的朝会终于结束。

  众大臣迈步走出金銮殿的时候,只觉庆幸,又活了一天,真好!

  晴朗的天上挂着灿烂炫目的太阳,泛白的光晕透过厚厚凝结的云层,直直射进四方周正的皇宫。

  众人皆是死里逃生的庆幸。

  “赵王爷死的惨啊,哎,他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

  “永乐侯安定侯也是胆子大的,赵王世子都被陛下逼死了,他们居然还敢驳斥陛下,到底是年轻啊。”

  “年轻人猖狂,也格外不怕死些。”

  崔海河与这几个礼部老大臣交好,无意间听到他们胆大包天的话,连忙上前制止,“慎言。”

  他将手指搭在鼻尖,摆了噤声的姿态,待众人闭嘴后才开口道:“赵王哪里是说了几句实话,他分明是说了几句错话。”

  崔海河眼神睨向了北方的勤政殿,又高深莫测地瞥向脚下,道:“堂堂皇帝,一国之君,随便就被王爷大臣牵着鼻子跑了,那国家还能安宁吗?”

  众臣一时想到了耳根子软、特别听劝的哀帝、仁宗陛下,想到了朝廷几十年内割舍的大片土地,他们不说话了。

  可转念又想到刚愎自用的太|祖皇帝,心里不免唏嘘,“可固执己见的皇帝,他也坐不稳天下呐。太|祖马上打天下,厉害吧;可他临到终老,又是残杀大臣、又是虐杀亲子,好好的大一统江山直接变成了东西南北四方分治。”

  “四圣临朝的局面,世所罕见呐。”

  崔海河不说话了。

  他知道他们礼部是清水衙门,是养老的好地方。

  因为油水少、升级难的缘故,礼部的大臣基本都是单纯混子;可是,这么单纯、这么天真、这么口无遮拦的属下,真是让他害怕。

  崔海河胆战心惊,生怕他的下属们无意间说出了什么掉脑袋的话,他紧张地抓住了袖子,悄悄捏紧了手心,深呼吸一次又一次,正准备强行打断下属们的攀谈,余光却瞧见皇帝陛下早早站在了他们身后。

  崔海河一个激灵,也不酝酿情绪了,叫停的话正要说出口,祁峟就言笑晏晏地走了出来。

  “爱卿们在探讨太|祖旧事?”

  “臣不敢。”

  众大臣慌成一片,他们是单纯、不是单蠢,妄议祖先可是死罪,他们当然不会应下。

  祁峟不管他们的胆战心惊,只背着手,悠闲走在青松树下,阳光透过葱郁的绿荫打在明黄的龙袍上,颇有几分静谧的古意雅致。

  “太|祖开国,太宗立纲。先人的过错就是最值得学习的摹本。”

  众臣心虚害怕。

  君议君事小,最多被人批评“不孝”。

  臣议君事大,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高帽子戴上了可就取不下来了。

  场面冷淡了祁峟也不尴尬,只一个人自说自话道:“太宗皇帝结束了分裂,肃正了朝廷,救助了诸多穷苦百姓,是孤心中最有能力的君主。”

  骂祖先是不敬。

  夸祖先可没有任何问题。

  崔海河等大臣都笑了起来,皱巴的眉眼舒缓起来,带着轻松,“陛下所言极是。”

  “太宗皇帝心有苍生而手段凌厉、嗜血善战而不大兴杀戮,他将大批量土地分给人民;时间过去了百年,百姓依旧沐浴他的恩泽。”

  这话说到了祁峟心坎上。

  分土地,那是福泽百姓的事!太宗做得,那他祁峟也做得。

  后世子孙效仿先君,能有什么错!

  众臣拍着太宗皇帝的马屁,他们夸得越好听,祁峟心里越欢喜。

  “大祁能有太宗这样的皇帝,实在是江山社稷之福。”

  “陛下若能有太宗一样的智慧魄力,我大祁又何尝不能千年、万年的传递下去。”

  祁峟心花怒放,既然是你们让孤学太宗的,那就不要怪孤手段狠辣了。

  太|祖执政末期,太子未立,皇子们先后就藩,各个野心勃勃,又是招兵买马又是圈钱圈地。

  藩地的皇子成了地方的皇帝,那自然是越发不满足手中小小的封地,中原地大物博,何人不想入主中原,当那广袤土地的唯一的王!

  于是割据、厮杀连绵不断。

  土地都成了皇子贵族的筹码,他们掌握着封地的所有土地、操纵着封地官员的升降、监管着商品货币的流通。

  所有的百姓都成了以数字计算的力役兵源,种地不再是他们的本分,而是他们的奢望。

  只有打了胜仗活着回来,才能有机会去那皇庄种地养老。

  若是打了败仗活着回来,那只有数之不尽的徭役等着你。

  王府、酒馆、画舫、教坊……

  雕龙刻凤、镶金嵌玉的奢侈辉煌谁人不喜欢、谁人不向往。

  可只有拳头硬的土皇帝能享受!

  土皇帝的生活要多滋润有多滋润,然而这滋润背后都是百姓血与肉的泣泪。

  太宗皇帝是诸位皇子中的佼佼者,他打败了一众兄弟,杀戮了所有的夺嫡失败的兄弟,将他们侵占的土地交还给百姓,并免了他们税赋十年,如此休养生息,大祁才蒸蒸日上,走上了富庶强国的队伍。

  慢慢地,就成了南越、西羌、东芜的宗主国,成了这片土地上说一不二的老大。

  那时,北方的狄族不过是尚未开化的蛮邦,还没有资格坐在牌桌上。

  太宗皇帝是个本事大的,足够心狠手辣,也足够仁慈悲悯。

  他对百姓好,对妻子儿女也很好。他的后宫只有发妻一人,一生都不曾纳妾娶妃。

  他唯一的皇子不幸沾染了天花,并将这无药可救的瘟疫染给了他的皇后。

  短短一月的时间,他唯一的发妻和唯一的皇子先后离世,他从没骂过一句儿子顽劣、扫把星连累了母亲。

  他只把这当是他自己的报应,是他杀戮过重的报应。

  即使没了继承人,他也不曾纳妾娶妃。他的女儿,也就是大祁第三任皇帝—熹宗的母亲,被立为皇太女,可皇太女也命数忐忑,死在了杀伐征战的路上。

  有人骂太宗皇帝坏事做尽,才落得个孤家寡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也有人夸他身负世所罕见之才,举世无双的神人就该吃常人不该吃的苦,经历波澜起伏的人生。

  不管太宗是何种下场,太宗都是祁峟唯一崇拜的祖宗。

  原因无它,打着太宗的名义办事,格外名正言顺。

  祁峟好心情地和礼部众人扯着家常,扯完家常后不忘叮嘱他们,太宗皇帝的祭日将至,身为后生晚辈,理应细数祖宗伟事。

  祭文一定要写得华丽恢弘、气势磅礴,让人一看就心生臣服。

  众臣皆应是。

  礼部的大臣最是清闲,他们看过最多的诗书,最懂情趣,也最有文采,有时间也有精力写出好的文章。

  写篇祭文而已,不难。

  此时他们还不知道,从他们提笔撰写祭文的那一刻起,他们就绑定在了祁峟的贼船上,下不来了。

  祁峟下朝后,躺在酸枝木贵妃椅上睡了好久,直睡到月出阴翳,才将将醒来。

  他随口扒拉了几口菜,随意吃了点清炒豆芽、芙蓉燕窝粥、红枣炖的山药鸡丝汤,就撂下碗筷,一个人去了书房。

  太宗将土地分给人民,依仗是手中战无不胜的军队。

  他祁峟呢?

  他没有那样强大的军队。

  他只能另辟蹊径。

  思索片刻,都一点头绪也无。

  祁峟一时有点埋怨仁宗皇爷爷了。

  他是真不理解,太宗、熹宗都不是什么执着于子嗣传承的人,他们甚至对多子多孙有心理阴影。

  怎么传到仁宗这一辈,这么优良的基因就完全消失了呢?

  儿子,生!越多越好。

  女儿,生!越多越好。

  后妃,甭管喜不喜欢,要娶!漂亮美人嘛,那当然是要多多益善啦!

  孩子,甭管喜不喜欢,要生!多多的生!生个一群一窝的,总不至于绝了户,皇位旁落。

  仁宗折腾了一窝公主亲王还不够,还提拔了百余户公侯。

  他自作主张地追恩,将跟着太|祖打天下的旧臣和跟着太宗打天下的旧臣悉数册封。

  赐爵位、赐绶带、赐人口、赐土地!

  将太宗皇帝定立的郡县制,“以公赋税封赏诸子功臣”的圣谕违背个彻底。

  正是因为他大肆封赏的慷慨之举,他才得以缀上“仁”这个庙号。

  若不然,就凭他将两成半的地税提到五成的壮举,他能担得起“仁”之一字?

  后来还是他老婆杜后执政,才将谷租缩减回两成半的。

  可是缴纳五成的地租成了习惯,即使朝廷三番五次地强调最多向佃农征粮三成,也制止不了地主们膨胀的野心。

  他们的爷爷父亲都能从农户手上收五成,凭什么他们只能收三成?

  虽说他们大多有功名在身,收三成粮,三成粮就全是他们自己的,一毛钱的税都不用交。

  可万一他们的儿子、孙子废物,考不上功名呢?他们从佃农手上收三成税,转头就给皇帝交两成五……

  饿死他们了怎么办!

  也只有他们这些当爹当爷爷的心疼孩子,趁着还有几口气在,把粮仓填得满满的、把家底攒得厚厚的,那儿孙再怎么废柴,也能锦衣玉食的走完一生。

  父母之爱子,自然要计之长远。

  祁峟从没有给人当过爹,他还真没有儿子废物孙蠢材的忧患。

  在他看来,土地分给人民,人民向他交两成五的税,那自然是皆大欢喜的事。

  他有钱了,百姓也有余粮了。

  完美。

  若是土地全集中在官僚地主手中,他们向佃农收五成的税,五成粮食全填进私库,一毛的税都不用交……

  那佃农苦、他祁峟也穷。

  当然若是土地集中在非僧侣官僚、也无功名的地主手上,那百姓更惨了。

  地主本人都要向皇帝交税两成五,他若是想多积攒点余粮,私下里将谷租定为六成、七成……,那苦得也只有庄稼人。

  祁峟一想到自己坐拥绵延万里的江山,却没有几块土地真正属于他,他就头疼。

  一想到他的百姓都要向他下跪行礼,都要祝他万岁万万岁,他却不能真正为他们做点什么,他就更头疼了。

  他手里并非没有军队,只是他的军队既要拱卫京畿、又要驻守南北疆土,实在是无暇顾及旁事。

  他心里想了又想,武力征服的方式过于血腥、原始了些。他是文明人,应该有更文明的处理法子。

  祁峟一个人坐在书桌前,翻看他少时经常温习的书。

  他突然想到一个名唤‘刘彻’的人物,先不论这个皇帝拓土定疆的功劳,单论他那绝妙无双的政治眼光。

  他看中主父偃‘推恩令’的谋划,将嗣子承爵袭地制改为所有的孩子共同承爵、共同袭地。

  如此,爵位越分越小、越来越虚、越来越水;封地也越分越小,诸侯‘国’再也不成国,也再无坐大的可能。

  好精妙绝伦、又文明和平的智谋,不费一兵一卒解决了地方王权对京都皇权的侵扰。

  他采用的“酎金夺爵”更是极致的阳谋,直接以酎金的成色不好或者分量不足剥夺宗室王族的爵位。

  还因为酎金和祭祀宗庙紧密相连的缘故,让那些被夺了爵位的人失去政治、道德的高地。

  怎么,你从祖宗手上袭来的爵位土地、你筹集点钱财助力天子祭祀祖宗,你都还不认真,夺了爵位,该!

  祁峟越想越觉得这俩法子妙极,虽然那个‘汉武大帝刘彻’与他面临的局面不同。

  但总归是有相似之处的呀,他可以学习学习。

  祁峟提起笔,兴奋地记录学习心得,“要以怀柔的手段,让所有人心怀感激。”

  “要采用温水煮青蛙的模式,等到青蛙们意识到问题所在了,已经晚了。”

  “最好能占据道德高点,让人无从指摘。”

  祁峟越想越兴奋,他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法子。

  如果他让东西南北四方的贵族乡绅们颠倒下位置,只说是让大家去不同地方体验风土人情呢?

  一个家族大户的崛起往往与盘根错节的巨大的姻缘网密不可分。

  如果他强行打破了这个姻缘关系网,或许,放奴分地的事就简单不少。

  当然,家族与人口迁徙之前,他需要先把那二十年的租税收了。

  凑不齐?

  那就出徭役。

  刚好祁峟打算在每个地方都建设个医庐和学堂。

  顺带在水患频发的地方建设大坝水渠。

  正是缺徭役的时候。

  也该是时候让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族老爷、富绅老爷们体验下被鞭子抽打赶工期的快乐了。

  若是不愿迁徙?

  那更简单,或是编点有的没的、闹鬼的小故事恐吓一下;或是给这个地方安排点酷吏,让他们多多收税、极力压榨富绅,也不需要用多么新的花招,只肖把他们压榨农户的手段用上就行。

  不给百姓上私刑的官老爷就温和点待他;不草菅人命的官老爷就放他一命……

  总归有的是法子让人在一个地方待不下去。

  再不济让锦衣卫挖点贵族老爷们的八卦消息,在民间肆意传播。

  什么儿子非亲崽啊、儿子肖想小娘啊、傻憨子睡猪圈吃猪屎喝猪鸟啊……

  都会是百姓们喜欢听的笑料故事。

  精神攻击吓不走、武力威胁赶不走的人,那就让他社死,让他无颜在待在旧乡故地。

  其实祁峟觉得这个法子有点不太道德,毕竟大祁人重视祭祀,视祖宗的亡灵地为家族起源地。

  搬离起源地就是不忠不孝。

  让祖宗一个人睡在冰凉的地下更是不仁不义。

  所以,如果大家实在舍不得搬走,那他是个善良的好皇帝,他当然不能无视大家的愿望和请求。

  留下来,可以,没问题。

  但是需要放奴、分地。

  也不需要解放所有的奴隶,只放那些贪小便宜买来的、身份清白的奴隶即可。

  也不需要分出所有的土地,只需要给放出的奴隶一人三亩地即可。

  贵族富户依然可以保留大量的土地。

  但若是迁居他乡,那么一切的一切,可都要从头开始了。

  土地、房产。

  全部按人头分。

  管你是贵族还是平民。

  嫌少?

  土地就这么些,大家都是异乡人,异乡人凭什么厚此薄彼。你过往家世牛逼,他的祖先一定就差吗?

  嫌条件差?

  那你自己找人盖、自己花钱买。

  好房子当然是有的,只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获取的。

  祁峟越想越觉得事情可行。

  他将想法写在小纸条上。

  用蜡密封了,连夜给远在北境的明柯将军送去。

  明柯是他最信任的下属之一,是他远在北方最坚硬的依仗。

  县制起源于春秋楚国,郡制起源于秦国,经过历任法家志士的不断发展完善,郡县制成了秦汉以后的地方政治体制。这是我们民族的宝贵财富,功劳不仅仅在于秦始皇,也不单单在于楚武王熊通、秦穆公嬴任好等诸侯王……,吴起、李斯都值得铭记。

  (下几章先写点乐子--,放奴分地和南越换地过几章在写,主角先罢朝几日。)

  (这两部分太苦大仇深了,不够欢乐,也轻松不起来,太严肃了,作者写点乐子缓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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