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席觅微收到了一笔五十万的汇款,付款方是席一跃,附言:赔偿金。
她微微愣了下,随即想起半年前她和施律说的那两个条件。不知道施律跟席一跃说了什么,但他照单全收,不仅跑到工地去老老实实地搬砖,还答应不靠家里赔偿她两百万。
第一个月,席一跃在工地上受了两次伤,虽然最终没有受什么太大的伤,但都很惊险:一次是从高空坠落,一次是被不慎掉落的砖块砸中,幸好掉下去时身上有安全绳,砖块也只是从肩膀处擦过,只破了点皮,否则不管哪一次幸运之神没眷顾都是非死即残。
柳芸被他吓得住院,哭着闹着要席振海把儿子接回家,不然就要离婚,席振海也吓个半死,问席一跃受不受得了,不行就回安鼎。席一跃死活不肯,硬是留了下来,只是加倍小心了。
后来随着他在工地渐渐习惯,休息时也会回席家看看,柳芸见儿子不仅活蹦乱跳,身体也越来越壮实,性子还沉稳了不少,还懂得给她买礼物、心疼老妈,觉得儿子终于懂事了,内心宽慰不少,也不再整天愁眉苦脸。
席振海更是高兴,每次见了施律都要说他儿子最近又怎么怎么长进了,还说都是他这位姐夫调教得好云云。
席一跃工作表现不错,人也聪明,想了好几个法子在不影响工作效率和成果的前提下降低强度,还帮好几个工友解决了一些生活中的困难和麻烦,反正没人再欺负他,而且最近还升了职,和从前那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相比虽然不算脱胎换骨,到底也进步不少。
而且他还算自觉,从来不在席觅微要回家的日子跑回家惹她嫌,半年下来,姐弟俩一次照面都没打过。
席觅微想了想,把他的电话号码移出了黑名单。
几分钟后,席一跃便打了电话过来。
席觅微接了,开门见山道:“钱我收到了。”
“姐,”席一跃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似乎比从前沉稳了一些,他低声道,“我能不能见你一面?”
席觅微犹豫了一瞬,道:“有什么事你电话里说吧,我现在有点忙。”
“我想跟你道歉,”席一跃道,“当面。”
席觅微一怔,想了想道:“行,你明天上午十点来工作室找我,我会提前跟门卫打招呼让你进去。”
“嗯!我会准时去的!”席一跃郑重地应完,又道,“谢谢姐。”
谢谢?
席觅微眨了眨眼睛,有点不解地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席一跃准时到了云鹤山庄。
蒋若伊自然是不相信他的,虽然这半年来他的表现她也有所耳闻,可那是他作为一个成年男人应该有的一丁点微末成长,关她什么事?
在她眼里,他还是那个欺负过她最好的朋友的臭小子,是柳芸那个臭女人的儿子!
“真不要我陪你?”蒋若伊将席觅微拉到一边,有点不放心地问。
“没事的,”席觅微笑了笑,“我要是有事会喊你。”
“好,一会儿我就在隔壁,要是这臭小子敢再乱来,”蒋若伊大眼睛骨碌碌转了转,道,“你就摔杯为号,我立刻冲进来救你!打死那个混小子!”
“还摔杯为号,你要起义吗?”席觅微好笑地拍拍好朋友的手,“回头你跟席一跃打起来受了伤,你家陈医生要找我麻烦的。”
蒋若伊也是个神人,追陈瑾宣那么久没进展,好不容易把人约了出去,第一次约会居然就把陈医生拐到酒店去了!
一个月之后,她挽着他的手出现在大家面前,宣布他们已经开始交往了,把众人惊得大跌眼镜。
后来还建议和席觅微施律来场double date,被施律拒绝后作罢。
当然,她和陈医生进展的每一步席觅微都知道——这个女人恨不得开直播同步给她……
“他敢,”蒋若伊挥了挥粉拳,又坏笑着眨了眨眼睛,“不过我要是受伤了,我们家陈医生正好可以跟我玩一把医生和患者的play~”
“快别说了你这个污女,”席觅微笑骂道,“人要来了,正经点。”
工作室离小区大门不远,很快,席一跃略显局促地进来了。
看到席觅微后,他轻声叫了一声“姐”便安静地站在客厅,默默地接受着蒋若伊等人并不友好的视线洗礼。
许久不见,他黑了很多,不知是不是因为天天在工地上劳作的关系,模样也和从前不大一样,棱廓更坚毅了一些,线条也变硬朗了一点。
不过他本身长得并不差,这些并没有让他变得不好看,反而显得比从前沉稳了不少,至少席觅微觉得比从前那个一见了她就不管不顾地贴上来的样子顺眼了很多。
席觅微把人带上楼,走进自己的办公间后扭头道:“坐吧。”
席一跃关上房门,走了两步,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低声道:“姐,对不起。”
他这突然一跪吓了席觅微一跳,她后退两步道:“我没要求你下跪,如果是施律要求的,你也可以不听。”
“姐夫没有要我下跪,”席一跃低着脑袋,声音有点痛苦,“是自己想跪。”
姐夫。席觅微暗忖,这倒是她第一次从席一跃嘴里听得到这个词。
“他跟你说什么了?”她问。
“说了你去看心理医生的事,姐,”席一跃眼里浮现出痛苦的神色,“我不知道我给你带来了这么大的痛苦,害你这么多年一直在做噩梦,还留下了心理障碍,我……以前是我不懂事,对不起,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真的很抱歉。”
席觅微扭过头不看他,眼里隐隐有泪。
是啊,这么多年的噩梦,家里没有一个人知道,也没有一个人关心。时过境迁,她已经经过自救和医学干预痊愈,身边也有了可以依赖的人,原本以为不会再在乎了。
可当始作俑者终于诚心道歉,她却依然难以平静。
今天过后,她可以彻底放下了吧,这件事可以彻底了结了吧?
“无论我现在说什么,都没办法弥补对你的伤害,但是,”席一跃膝行一步,仰头看着婚后愈发美丽的姐姐,“姐,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改了,我不会去打扰你和姐夫的生活,也不会再做任何于你不利的事,老爸的财产,我也不会一个人独占的……”
门口有人敲门,随即传来文茵的声音:“小微姐,我倒茶过来了,可以进来吗?”
“你先起来吧,”席觅微走到沙发区坐下,见席一跃站了起来,道,“进来。”
文茵开了门,走进来把托盘里的两杯茶放在茶几上,用眼神示意席觅微记得有必要时“摔杯为号”。
席觅微哭笑不得,挥挥手让她先出去,然后对席一跃道:“过来坐吧。”
席一跃略略松了一口气,走过去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席觅微见他没和之前那样找一切机会蹭到她身边,心里也对他的话信了几分,道:“没想到在工地上呆了半年,你还真长大了不少。”
“不是因为去工地才……”席一跃顿了顿没往下说,又道,“姐夫对你好吗?”
席觅微反问:“你说呢?”
席一跃抬眼看着气色比在家时好了不知道多少的姐姐,眸子里的某种光微微暗了暗,低声笑道:“是我多此一问,世界上哪有人对你有姐夫对你好呢?”
“你是不是以为你是对我不够好,输给了你姐夫,”席觅微顿了顿,还是道,“我才不喜欢你的?”
席一跃一愣,张了张嘴,又没说话。
席觅微摇摇头:“席一跃,我以为你想清楚了,原来你没有。”
“我想清楚了,我刚才只是感慨一下,姐夫对你好我就放心了……至于你,你是我姐,我们……”席一跃叹了口气,又低下头去,“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不可以,我也没有想过要和你怎么样,我已经很用力的在忍了,可是我那天喝了太多酒……对不起。”
他那时候也才十几岁,哪里料得到自己喜欢的第一个人就是……后来酿成大错还不知,把姐姐推得离自己越来越远,如今说什么也没用了。
“那你现在对我,”席觅微顿了顿,还是直接问,“你对我怎么看?”
“我当你是我姐,”席一跃郑重道,怕她不信,又说,“真的,这半年我想了很多,你我本来就是姐弟,怎么都改变不了,不如接受。”
“再说,做你弟弟也挺好的,”他挤出一个笑脸,眼里流露出怀念的神色,“我们小时候那么要好,你并没因为我妈的事讨厌我。”
“不用说了,”席觅微低声道,“回不去的。”
就算席一跃以后只当她是姐姐,有些事就算过去了,已经出现的裂痕并不会因此愈合。
“我知道,我也不奢望能回去了,”席一跃悲伤地笑笑,“是我不配做你弟。”
席觅微垂眸喝茶,没有接话。
一时间,房间里沉默了下来。
席一跃小心翼翼地看她的脸色,见她似乎没有生气,便又道:“我这次赔给你的五十万一部分是我存下来的工资,还有一部分是我炒股赚的……你只说不能找家里要钱,没说不能用我之前的零花钱投资赚。”
“嗯。”席觅微冷淡地应了一声。
“我知道,你找我要赔偿也是为了让我以后心里好过点,所以,”席一跃有点动容,“姐,谢谢你。”
“你想多了,”席觅微淡声道,“我只是因为没办法让法律制裁你才折算成货币的。你的钱我一分都不要,除了看医生的费用,剩下的我会全部捐给妇女儿童救助协会。”
“随你处置,我会尽快都付给你,”席一跃顿了顿,又道,“姐,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没有。”席觅微干脆地回道。
席一跃有点失望,眨了眨眼,又道:“那下次你回家的时候,我可不可以也回去?”
“你回不回家跟我无关,”席觅微道,又说,“随你。”
“知道了!”席一跃重重点了点头,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笑呵呵地看着席觅微。
“……”席觅微蹙眉,要聊的话已经聊完,二话不说把席一跃赶走了。
晚上回到家,她将这件事告诉了施律,问他当初到底跟席一跃说了什么,他一下子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你是不是威胁他要是不在工地干满多久就把他丢到叙利亚去吃枪子?”席觅微一边擦头发一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