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就是第三个地痞的事情了, 乐园给自己在屋子里找了一个矮小的黑色木头板凳,坐在了阳台的边上,这个位置不会被底下的人看见,旁边有窗帘, 后面是纱窗和玻璃窗, 前面是一点换洗衣服和鞋子, 刚好可以不上不下把他挡住, 挡住一部分, 还可以吹风。
外面的风很凉快,但是今天很热,天气是大太阳, 温度是三十四。
阳光很好, 云朵很白, 天空很蓝, 乍一看就像是假的, 看久了还会觉得眼睛模糊, 景色就渐渐都开始发黑, 越来越热,又吹过来一丝风, 风撩动了一下头发丝, 不是很多, 也不是很冷,他打了个哆嗦。
世界跟他好像总有一层隔阂, 之前那种隔阂是虚假的,就像是影子一样跟在他身后, 他有时候能察觉到,有时候不能, 后来这种隔阂就深刻了,他一眨眼就觉得那东西挡在面前,好像他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似的。
恍惚的时候,他会觉得,也许隔阂就是迷雾,迷雾后面就是一堵墙。
他和其他人,从一开始就不一样,现在就更不一样了,用一句话说,他们之间有一层可悲的厚厚的屏障。
他不喜欢很亮的地方,或许是因为他之前的一些事情,但是那些事情太多太杂了,他一时间也想不出来究竟是因为哪一件事,或者,每一件事都有让他改变一点。
他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这个样子没有什么不好,只不过,他还不太适应,过一段时间会好起来的。
他摸了摸手臂上的疤痕,不知道是最近天气变化还是温度变化,他的身体上总会在类似的时候长出一些东西来,一开始是红色的,渐渐肿起来,像一个不小心撞上柜台边角的鼓包,随着时间推移,这个包会自己瘪下去,变成暗红色,最后是黑色,一大块。
如果这个时候,按下皮肤,就能看见黑色的大块痕迹里面有些零星的红色斑点,就像是虫卵或者赌场的红色骰子。
里面还是很痒。
有时候,他会想,为什么一定是我呢?我为什么这么倒霉?
别人都不会长这种东西,他们不会又痒又痛,不会走在路上被人指指点点,也不会被人贴着脸炫耀。
就算运气稍微好一点的时候,不喜欢他的人也只是站在旁边,用不大不小却可以让众人都听见的声音说他不好。
成绩不好,长得不好,没有钱,不讨人喜欢,不会说话……
要找他的麻烦太简单了,因为他浑身上下都是缺点。
老师打了个电话过来:“过几天就要考试了,你要记得及时到场,不要迟到,生病可以,请假也可以,但是你作为一个学生,即使不到学校,不在教室,不住宿舍,也不能总是这样随着自己的性子来,你早晚是要从这里毕业的,到时候怎么办呢?你又没有父母,会吃亏的。”
老师在那边顿了顿,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出来的话不太好听,但他还是说了下去:“别人要是考得不好,父母可以兜底,别人不工作,可以在家里,有父母有兄弟姐妹,家里只要有一个人还能出去工作,他们就不会流落街头,但是你不一样,你不工作是坐吃山空,会死的。”
乐园笑了笑,回答道:“我知道老师是在关心我,感谢老师对我的好意,但是,我已经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了,我也知道我以后会怎么样,老师不用再说了,考试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考试的时候,我会到学校去的,老师只需要给我安排座位,告诉我时间,发卷子就好了。”
老师叹了一口气问:“那要是我给你安排了座位,给你找好了考试的教室,也给你找了试卷,发下去,座位没有人怎么办?你最近都不去学校,难道你不是有事?如果你是没有事情还在外面,我就要问你是不是思想在滑坡了。你知道自己是个学生应该努力学习尽快毕业吧?”
“我知道。”
“你不要总是对我说我知道,你知道什么?你要是知道,你应该尽快回到学校,你要是知道,你应该学习而不是在学校外面,你现在不在医院吧?你之前不上学是因为生病,后来是因为受伤,再后来是精神不好,现在呢?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没有了,我已经说过了,等我好了,我会去学校的,如果我好不起来,我也会去考试,等考试结束,老师把成绩告诉我一声就可以了,其他的,都交给老师安排,我还有事。”
“那好,你把电话挂断吧。下次我还会找你的。你这个学生,真是需要找个时间好好谈谈了。”
嘟嘟嘟——
电话挂断了,乐园将手机放在一边,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跟人谈心,他从前觉得那是有用处的,后来,他意识到,根本没有用处,因为别人把他当负担,他也不喜欢那些人,更不喜欢他们对他说的那些话,他有时候恨所有人恨得要死,有时候又觉得就这样过下去也不错。
只不过,后者的时间永远比前者更少而已。
生活总是很艰难的。
迷雾笼罩着第三个地痞。
他觉得自己在迷宫里面走了一圈又一圈,还是走不出去,有点崩溃,还有点累,坐下来休息,觉得很热,身上就开始流汗,又觉得很冷,一阵风吹了过来,他就开始打哆嗦,浑身上下都冒了鸡皮疙瘩,他的牙齿也撞击起来,扣扣扣——扣扣扣——
他的脸上冒出了诡异的笑容,他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手指,翻了一下,看见手指甲,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在教室里面,上课的时候,看自己的手,老师在讲台上,但是一下子就看见了他,对他喊道,喂,同学,你的手很好看吗?是不是涂了指甲油也给老师和其他同学看?
他就回过神来,觉得窘迫,整张脸都红了,其他同学看着他发笑,他也有点想笑,但是笑出来不好,不笑出来也觉得不好,头疼,脸上更红了一层,那个时候也很热,但不是温度很热,是他自己热了,就好像恨不得在地上撕开一条缝钻进去。
头更痛了。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心想,我不能死在这里。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可能死在这里,这里明明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就等于没有危险,怎么会死呢?
然后他往前走了一步,突然想明白了自己之前在担心什么,什么都没有就等于,没有食物和水,他会饿死在这里,或许在饿死之前,他还会渴死在这里。
他开始发笑,就像是突然回到了小时候那间教室里面,周围是其他同学,上面是老师,前面是课桌,旁边是墙壁,手里还有可能拿着一支笔,手下压着一张纸,他的脸开始红了,不是因为窘迫,这次是因为喘不过气和痛苦,可能还有点自嘲,他觉得很好笑。
有一点不合时宜的高兴,他知道现在不应该高兴,因为他要死了。
但是他又觉得,这样不是更应该高兴了吗?因为他很快就可以死了。
死了就什么事情都不需要做了,他想通了似的,笑得更大声了。
反正这里都没有人,只有自己的话,难道不是应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
他应该这样,他就这样做了,他觉得更热了,后背靠在身后的墙上,这面墙是凹凸不平的,表面有许多碎裂的细小的石子,可能是一开始用来填充的建筑材料,他知道,如果站起来,垫着脚,顺着这里往前摸,他可能摸到一手的碎玻璃,那些东西是七彩的。
他闲的时候看过,玻璃有些是三角形有些是五角星有些干脆就是六边形八角形,有阳光的时候五颜六色,没有阳光的时候,看起来阴沉沉的。
那种阴沉,有些像一罐子灰扑扑的雾气,会让他路过的时候,想到学校发杂志,杂志里面有一篇文,写了一个女巫,会用魔法,把不好的天气用罐子收起来,放在储存的抽屉里面,拉开抽屉,就有可能打翻瓶子。
放出雾气,雾气弥漫,顺着打开的窗户爬出去,接触到外面,就一下子跳起来,飞到天上,天气就渐渐阴沉,过一阵子电闪雷鸣,又过一阵子大雨倾盆,变来变去,像被一阵风吹乱的书,又可怕又有趣。
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
他接触到这墙面的时候,第一时间感觉到的应该是这个,他就站起身来,扯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突然摸到了一只冰凉的小孩的手,他下意识说了一声:“操你妈的!”
这个时候,他本来应该说谢谢的,但是,这个地方,没有小孩才对啊。
他之前走了那么久,明明记得,周围除了自己,根本一个人都没有,哪里会有什么小孩?
而且,他最讨厌小孩了,其次讨厌乐园。
“那个杂种,该不会是他在陷害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