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恂之的呼吸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然后才抬起眼看她。她看见他眼里分明是讶异,旋即他的眼睛微微一弯,流露出一些恍然而温柔的神色来。
“你就是为了这个才专门飞到京城来的?”
“啊。”她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点一点头。
他握住她的手,反复把玩,“上班这么累,不休息吗?”
一听到“上班”两个字,虞幼真的脸便苦了下来,没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说:“哎呀,这不是到了周末了嘛……”
“而且!”她加重语气,像描补一样说,“过了今天你就又大了一岁了,一年就只过一次生日,多重要的日子!”
他便用那种很纵容的眼神望着她,就像大家长看着小朋友一样的眼神,半开玩笑道:“幼真,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不喜欢上班?”
虽然确实是,但是——
“这个和我来京城不相关!”她义正辞严地强调道,“我来就是……就是……”
她“就是”了半天,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温恂之只是笑,过了会,他偏头看向她,笑着说道:“我知道的。”
他话音微顿,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其实我现在很少过生日了。”
虞幼真:“?”
不是?那她跑过来是不是有点……
他见她脸色变了又变,跟川剧变戏法似的,他笑了笑,伸手揉了一把她的额发,温声说:“不过,谢谢幼真。”
虞幼真蔫蔫的,“不用谢。”
话音刚落,她便感觉他指尖用了点力,她抬起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只见他眼睫低垂,双手合十,将她的手包握在掌心里。
“年岁渐长后,就不爱过生日了。”他好像是在给她解释,面上还在笑着,但语气里多了分自嘲戏谑的意味,“……又老了一岁。”
虞幼真张了张嘴,面前的男人面容英俊而斯文,外形极为出挑,她有记忆来,他一直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这样的他竟然也会年龄焦虑吗?
“你明明很年轻。”她反驳说。
他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味深长的说:“和你比起来就不算年轻了。”
“……?”她眨眨眼。
温恂之却没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然后笑着捏了一下她的手指尖。然而,下一瞬却被她反握住手。她分开他的手指,将手指扣入他的指缝间。
她的手小,像一团软玉一样被他的手掌包裹着。
“别人怎么样都没有关系的,不管他们是年轻还是怎么样,都没有一点关系的。你不要跟别人比,好不好?”
他微微一怔,但见她抬起眼来,眼睫卷翘而纤长,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一面澄澈的镜子,照见他的身影。
她很认真郑重地说:“你就是你。”
唯一的你。
温恂之望着她,竟说不出话来,也想不出要说什么,只觉内心鼓胀得像被风吹鼓的风帆,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地握一握她的手。
两人抵达酒店的时候已是凌晨时分,大堂内暖香扑鼻。前台的工作人员例行公事地问他们,是否有预定?跟在温恂之身旁的助理报出他们预约的信息。
前台工作人员迟疑地看了一眼虞幼真,当初预定房间时只说有两人入住,但他们明显是一行人三人。
温恂之主动问道:“还有空余的房间吗?”
虞幼真望了他一眼。
“您稍等,我查看一下。”工作人员立刻查看系统,道,“还有的,现在还剩一间大床房,和一间行政套房。”
“给我订一间行政套房吧。”温恂之低眼看她,轻声说,“你去住我那间。”
虞幼真:“……”
她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助理。
助理垂着眼睛,眼观鼻鼻观心,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他恨不得现在就立刻消失,谁想现场看到老板和老板娘分房睡的刺激八卦啊!
温恂之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心下了然,主动解释道:“我今天晚上还有一些工作,会很晚才能睡,那样会打扰到你。”
虞幼真点一点头,说:“我不怕被打扰。”
温恂之愣了愣。
见他还没有反应,她向他伸出手:“身份证。”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看见她盯着他的眼睛眯了眯,神色有些不善,于是他没再说话,而是默默把身份证递过去给她。
她接过他的身份证,又在包里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叠在一起递给前台的工作人员,说:
“我们住一间。”
工作人员迅速将入住手续办好,并将两张房卡和他们两个的身份证递还回来,虞幼真接过卡,道了声谢。转过身时,温恂之伸手想接过她手里的卡,却被她轻巧地躲过去了,还轻飘飘地扔过来一个眼神。
温恂之的手晾在半空中,转而折了个道,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小姑娘气性还挺大。
时间已经不早了,进了房间之后,温恂之让虞幼真先去洗澡,说自己还有一些工作需要处理,虞幼真也不推让,打开行李箱拿东西。上次跟他去川西,她洗澡时忘记带洗面奶进去,还要拖他去拿东西,这次她特地点齐需要的用品,没有遗漏一件,这才放心进了浴室。
热水冲淋而下,雾蒙蒙的水汽迅速布满整个淋浴的隔间。虞幼真仰面站在花洒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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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洗澡是最容易放空的时候,刚才发生的事情像动画一样,在她的脑海里一帧一帧重播——很奇怪,自从她确认了对他的心意之后,她总是会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重温和他们之间的交集,他说过的话,他和她说话时的神情语气,他们之间的聊天记录……
和他相关的一切事情,她都不自觉放在心上。
她闭着眼,在唇齿间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温恂之。
温、恂、之。
等虞幼真从浴室里出去的时候,温恂之还在电脑前面工作,自从吃了工作的苦头后,她对他是万分敬佩,更也不会去打搅他。只是她心里装着事,又眼见着时间越来越晚,再不睡觉,他就没有多少时间能睡了,她终于没忍住催促他赶快去洗漱。
温恂之没有起身,而是把她叫过去,说有事儿要跟她讲。
虞幼真满腹疑问地走过去:“什么事情啊?”
温恂之把电脑屏幕转向她,下巴扬了扬,说:“好事。”
她定睛一看,这是一封邮件,发信人竟然是……涂山老师!她一目十行地浏览完整个邮件,眼睛越来越亮。
原来涂山老师很快便会抵达港城,郑和温恂之敲定见面的时间,而且在邮件中,涂山老师还在信件里还提到她下一步的行程,港城的展会结束之后,她将会前往南半球进行摄影采风活动——这意味着涂山老师将会产出新的作品,她又有好看的作品可以欣赏了!
温恂之含笑望着她,“开心吗?”
虞幼真兴奋点头,“开心!”
他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说:“你开心就好。”
她反而有些迟疑了,“你刚才是一直在忙这个事情吗?”他这么忙,不会还在抽空来操心她的事情吧?
温恂之听出她语气中的不宁,道:“不是,我一直在处理工作。刚处理完工作上的事务,正准备关电脑,正好看到涂老师给我发来邮件。”
虞幼真重新笑起来,她扯了扯她的袖口,“那你快点去洗澡吧!”
温恂之好脾气地应了声,起身捏捏她的脖颈,一边往浴室走,一边脱下身上的衣服,搭在旁边的架子上。他个高腿长,脱掉外套后,量身定制的西服便将他的身材很好地勾勒了出来。
他动作向来利索,很快就把东西收拾好,进了浴室。趁他洗澡的这个时间,虞幼真站在外间的镜子前护肤,不远处浴室里传来隐隐的水声,她往旁边看了一眼,又一眼。
她想起刚才看到的画面,心想温恂之这外形条件实在是优越,要是他哪天不想干老板了,去T台走个秀,应该也能混得风生水起——他就是一个巨大的发光体,轻而易举地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
当然也包括她的。
好像怎么也看不够,总着要想见他,比如这一次匆匆飞来京城,也只是为了见他。她很少会有这样匆忙而急促的行程,上次川西算是一次,这次来京城也是,有一次算一次,每次都是关于他。
忍不住想和他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
想能一直闻到他身上好闻的乌木沉香的气息,想要感受到对方的体温,想在清晨睁开眼睛时,就能看到他。
虞幼真对着镜子涂抹乳液,镜子里映出她的面容,她的脸颊上透出了一点粉色,看上去像一支羞怯的、微微绽开花.蕾的小玫瑰。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慢慢沉下来,她咬着唇,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一个对她来说,很大胆的决定。
也不知道是温恂之洗澡速度快,还是虞幼真动作太磨蹭,她脸还没有擦完呢,他就已经出来了。他身上裹着浴袍,一边往外走,一边擦拭着湿发。
“你这就好了?”虞幼真回过头去,眉稍微挑。他动作也太快了吧?她每天不在浴室里消磨半小时一个小时的都出不来。
他已经走到了桌子边上,一边漫不经心地擦着头发,另一边垂着眼看手机。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听到她说话,也没抬头,只“嗯”了一声,修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地点击,好像又在处理事务。
过了几分钟,他才抬起眼来看向她,这会虞幼真已经把她睡觉前的所有流程都完成了,正背对着他收拾满桌的东西。
他环视了一圈房间内,并没有看到他想要找的东西,于是他随口问道:“幼真,电吹风是不是在你那里?”
他记得虞幼真今天也洗了头发。
“哦是的。”
虞幼真把摆在她面前的吹风筒拎出来,递给他,然而他却还在看手机,并没有立刻伸手接过来。于是她干脆把吹风筒拿过去给他。走到他身侧时,她顺便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已经一点多了。
“你是还有工作没有处理完吗?”她问。
“不算是工作。”他回答说,抽空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笑着接过她手里的电吹风,“谢谢幼真,你放在这儿就好了。”
虞幼真却没松手,她看温恂之这一时半会儿也搞不完,于是她伸长胳膊,抬手按住他的肩膀,往下压了压。
“你坐下来,我给你吹头发。”
温恂之有些讶异地抬起眼来。
她故作严肃地又催促了一遍:“快点,待会儿要着凉了。”
京城和港城不一样,虽然外边是冰天雪地,但室内通着暖气,一点儿也不冷,不过她还是不想让他顶着一头湿发晾半天,万一感冒了呢?
温恂之好脾气地轻笑了一声,坐了下来。他还有事情需要处理,她也不多说话,只是站在他身后为他吹头发。她一手拿着电吹风,一手拨弄着他的头发,细细的手指穿过他的发间,让热风烘干每根发丝。
气氛倒是温情,就好像老夫老妻相处的氛围一样。
脑袋里浮现出这个想法时,她恍了恍,拨弄他头发的动作也停了片刻。恰在这时,他将所有消息都回完了,发觉她正在愣神,便抬起头来唤了她一声。
“幼真?”
虞幼真回神,低下头去,却正好看见他仰着脸望她,他现在仅穿了一件浴袍,浴袍的领子微微敞开,露出他深刻而明显的锁骨,锁骨正中的那一点红痣,还有一小片光裸着的结实的胸膛,以及逐渐隐没在浴袍阴影里的……
她感觉自己的脸好像“轰”地一下热起来,明明刚才还下了决心,但此刻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慌乱,于是她连忙挪开视线看向别的地方,手上的动作也在继续,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那样。
“你、你的事情弄完了吗?”
“弄完了。”他顿了一下,又说,“幼真,头发扎到我眼睛里了。”
“啊?!”
虞幼真一下手足无措起来,她连忙绕到他的身前半蹲下来,拨开他的额发,想仔细看看情况。
“我看看你眼睛——”
却不料被他一下子捉住手。
她顿时消了声。
窗外的雪簌簌地落下。她的眼对上他的视线,亦像陷落在一场无边的大雪之中——他眼底的情绪似乎很复杂,锐利而深沉,像凛冽的朔风扑面而来,极具攻击性……或者说,侵略性。
她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
他在他面前一向是温柔的,然而这一瞬间,他似乎有些能理解外界为何叫他“玉面阎王”。
战栗的感觉从腰脊往上爬,心跳得很快,但奇异般的,她并不害怕。
反而更像是一种隐秘的期待。